斗漆
高巧林
四乡八村的人都知道,漆匠老王手艺好,人品佳,所以,油漆活一茬接一茬,从来没个空闲日。
那回,老王应邀去镇上一大户人家干活,刚走进后宅工坊,就听有人嚷嚷:“不行,他的手艺老掉牙了。”老王回头一看,嚷嚷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
老王客客气气地说:“老朽愚钝手拙,请多多赐教。”
年轻人趾高气扬地说:“免谈赐教,我也想混口饭吃。”
老王明白了,当即收拾起工具和漆料,谦让着准备离开。
可东家不许,哪能轻信一个素昧平生、狂妄自大的年轻人?
年轻人自信地说:“请东家答应我一件事:我和老王各漆一件家具,比试一下手艺,如何?”
老王沉不住气了,大声道:“老夫奉陪!”
工坊里,气氛凝重起来。
为了公平起见,两人各漆一只同样木质、同样尺寸、同样款式的水桶。
两天后,年轻人和老王先后亮出各自的作品。
年轻人漆的水桶特别光彩鲜亮,暗红色的面漆上,黄灿灿的金粉勾描夺人眼目。
年轻人喜形于色,趁机炫耀道:“你看这颜色多么亮丽鲜艳,漆面多么平整滑溜……”
沉默已久的老王阔步上前,淡淡一笑,提起那个特别光彩鲜亮的水桶,一边细细察看,一边当众评点:“面漆底下掺水过多,面漆容易迅速老化、疏松并脱落;油漆里添加桐油过量,这固然易于脱水干爽,但也势必增加漆层龟裂的可能。而且,年轻人性子急,整个工序有违‘涂漆宜薄不宜厚,打磨百遍不嫌多’的行话……”
东家走到老王跟前,指着年轻人的作品,轻轻地问:“既然如此,为何这个水桶和你的比起来,特别光彩鲜亮?”
老王坦言,长期以来,自己使用的是“土漆”:从漆树上割下漆液,通过风吹日晒加以脱水,再添加少许桐油制成。这一次,自己用的是色调沉稳的暗光土漆,而年轻人用的则是观感强烈的化学漆。
东家为难了,二人用的漆不一样,怎么比较?他想了一个点子——用同样的漆,再比试一下。
老王从容应答,奉陪到底!
又过了两天,两只同样木质、同样尺寸、同样款式、同样被刷上暗光漆的脚盆如期“出炉”。
东家和家人们围上前来一看,禁不住称赞老王的脚盆。不愧是老漆匠的手艺,脚盆淡雅优美,精致耐看。
不知什么时候,年轻人不见了。
老王心一软,立马对东家说,叫年轻人别走,这活让他干。
谁知年轻人带着怒气旋即返回。可怕的是,年轻人正胡乱地挥动着一个燃烧的火把。
东家恳求道:“年轻人,别胡来,有话好好说!”
年轻人只当没听见,将火把触向两只紧挨着的脚盆。
结果呢,老王的那只,火焰升腾、化为灰烬;年轻人的那只,只留下一丝丝淡墨似的烟痕。
年轻人带着得意的笑,捧起那只完好无损的脚盆,摆出反败为胜的姿态,嚷嚷道:“你们看明白了吧,到底是谁的漆艺高明?”
老王大感困惑:这是为何?
接着,老王默默地掏出腰包,赔偿了脚盆的钱。然后,他收好工具和漆料,悄悄地离开了工坊。
事后,有人提醒老王:“眼下市场上有一种油漆,可以防火的。”
(发稿编辑:陶云韫)
父亲是警察
张建忠
父亲是一名反扒警察,他抓获的小偷不计其数。用他的话说,反扒警察就得练就火眼金睛,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发现小偷。优秀的反扒警察还得是一位好演员,跟踪小偷时要自然,装作若无其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容易脱钩。抓捕的火候要掌握适度,一定要在小偷下手得逞、但还没有转移赃物的一刹那,闪电出击,猝不及防,人赃俱获。正因为父亲是一位“好演员”,他每次行动都获得成功,从没有失败过。父亲对此很是得意。
父亲本以为再干几年,就可以光荣退休,没想到,在即将退休的节骨眼儿,他屡次失手,不是抓错了对象,就是人抓住了赃物却转移了。每次都弄得父亲灰头土脸,很没面子。
那段时间,父亲常常呆坐在家里,嘴里喃喃自语,也听不清他说什么。有时候,冰箱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问父亲怎么了,他说怕冰箱门没关好。有时候,父亲明明戴着老花镜,却到处嚷嚷着找老花镜。母亲看着日渐消瘦的父亲,说:“到医院检查吧。”
从医院回来,母亲告诉我,父亲是脑萎缩,没办法治疗,只能顺其自然。这种病人,最开始脑子会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派出所领导来看望父亲,让他在家安心养病,言下之意,父亲已经不适合待在反扒岗位了。不去上班的父亲就只好待在家里。
父亲的病越来越厉害,有时候糊涂到连我母亲都不认识,他会指着母亲问:“你谁啊?”母亲哭笑不得。甚至有的时候,他会扭着母亲的胳膊说:“抓小偷,这次我可逮着你了!”母亲的胳膊常常淤青不断。
为了缓解父亲的情绪,我有时会扮演小偷,偷母亲的钱,父亲就会直奔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说:“人赃俱获!”父亲开怀大笑,我们却想哭。
谁能整天陪着他玩抓小偷的游戏呢?不玩游戏的日子里,父亲就摆弄他的警服,穿了脱,脱了穿,警服都被弄得皱巴巴的。
一次,父亲偷跑出去,正当我们找得火急火燎时,父亲的几位同事把他送回来了。其中一个埋怨道:“我们正在广场上跟踪一名小偷,你父亲不知从哪跑过来,抓住一个行人就喊‘抓小偷’,惊动了那人,使得这次抓捕行动落空了。”
我对父亲说:“爸,你不是反扒警察了,你现在是病人。”父亲突然暴怒:“你才是病人呢,我不是警察是什么?”说着,他又去翻找他的那套警服。
春节期间,我和母亲见父亲安静地呆坐着,就外出置办年货。回来的时候,发现父亲不见了。正当我们找得精疲力竭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父亲的同事打来的,让我们赶紧到县医院,说完就挂了。
我和母亲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父亲已奄奄一息。在我和母亲的声声哭喊中,父亲微微地睁开眼睛,用尽力气说了一句:“这次……可是……人赃俱获……”说完,父亲安详地闭上了眼。
原来,父亲跑到广场上,发现一个小偷正在行窃,他闪电般地冲过去扭住了小偷的胳膊,并大喊“抓小偷”。小偷挣脱不得,掏出匕首刺向父亲。父亲死死地抓住小偷不放,直到父亲巡逻的同事赶到制服了小偷,把父亲送到了医院。
父亲的同事流着泪对我说:“你爸就算病了,骨子里还是个警察啊!”
追悼会上,父亲穿着一身警服,躺在鲜花丛中,是那么威武,那么安详……
(推荐者:朱权利)
(发稿编辑:吕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