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觉得骨头有些微微的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骨子缝里头蹦出来一样,医生说这是正常的,打了药的都会这样,陈远便也没多在意便回了家。他推开了家里的门,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将门口的灯打开一盏,相比宽阔的客厅来说一盏灯的光却是显得无力。陈远一如既往的在门口脱鞋,突然身子一顿,他的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桌子上的文件。他快速的把鞋子脱掉,脸上挂着疑惑的表情快步走向桌子。就在陈远正准备伸手拿起文件仔细察看的时候,客厅的灯一下子就被打开,陈远不自觉的拿手遮了遮眼睛。
“你怎么还没睡?”陈远的眼睛适应了一下灯光,才看见开灯的是妻子。
陈远妻子没回答,只是走到桌前在陈远之前拿起那份文件。陈远看到这一幕,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慌张,他在心里责问自己怎么大意的将文件随便放,又有点期望妻子没看过这份文件。
“这是什么?”陈远妻子指着文件问。
“没什么,一份文件。”陈远就像被发现秘密的小孩,慌慌张张的想伸手去拿,可那叠纸却突然后退了一截,让他的手抓了个空。
“你瞒着我!”她厉声责问陈远。
“妇人家不懂,你快给我。”陈远再伸手去抓。
“如果我没翻到,不是不是完事后都想瞒着我?”她再次退后了一步,同时瞪大了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想从陈远这儿讨个说法。
“你翻我东西?”陈远由慌转惊,那双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我翻了怎么的?我可是你老婆!”
“荒唐!”陈远由惊转怒,一把夺过妻子手中的文件,这回他下手得快,文件被他夺了过来,只是添了几条痕。
“你疯啦!?”她非常愤怒的吼道,脸上因为愤怒泛着血晕,脖子上的青筋渐渐突起。
“我怎么疯了?我哪儿疯了?”陈远被大声吼骂后,音量也不自觉提高,双眼瞪大了质问妻子。
“你没疯?你没疯你去捐什么骨髓?”她一生气,拿着食指使劲的戳着陈远手指的文件。
“捐怎么了?又不会怎么样!”陈远嗖的一下把放在身前的文件收到手后。
“撒谎!不会怎样你为什么要冒充我把家属知情书的字签了?上面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陈远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给噎住了,除了眼睛还瞪着他妻子以表示愤怒之外,嘴里却掏不出一句话来。
陈远妻子见势,心里开始有些得意,脸上却还是愤怒的瞪着陈远,她说:“怎么样?没话说了?”
“跟你没话说。”陈远转身就想绕过她进屋,可一下子就被拽住,不知怎么的她今天力气这么大。
“你站住!”她的音量再次大了起来。
陈远的脾气一下子又被挑了起来,扭过身子就将她的手挣开。也许是她抓的力气太大,被挣开了一下子没着力,重重的摔了一下。这一下,陈远懵了,他妻子也懵了,不等片刻她就开始抽泣,陈远一下子不知所措的想去扶起妻子,可妻子一下子就拿起手边茶几上的瓷杯向陈远身后扔去,随着“啪”的一声,瓷杯在墙上粉碎,碎片哗啦啦的随着重力散落在地上。
“你滚开!你家都不要了!就向着外人去吧!”妻子眼里闪着泪花,爬起身来直接跑进屋内,“哐当”一声,卧室的门被锁上了,而边上留着一条小门缝的侧卧也把门给锁上了。一时间整个屋内安静了下来,只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从卧室传来。
陈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文件放进公文包,之后解开西装的扣子,用力的一扯领带,瘫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把陈远吵醒,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边上的被子,但是只摸到一个靠枕,他本能性的就把枕头拉过来捂住头。没多久,门铃声就停了下来,陈远感觉到一个人坐在了沙发上,他都能感觉得到沙发都被压的变形。陈远拿开手上的枕头,眯着眼瞄去,这一瞄就把他的睡意全部打消了,整个人就像触电一样的坐了起来。
“妈,你怎么来了?”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胖女人,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盘着,头发黑白相间显出了她的年岁,脸上的赘肉被皮肤勉强的拉着,她手里剥着橘子,而陈远的妻子则站在边上看了一眼陈远就回到了房间把门甩上了。
“你瞧瞧你,把她气成这样了。”她吃了两瓣橘子,咀嚼了几口便皱起了眉头,又把嘴里咀嚼的橘子瓣吐到了手里,将它和刚剥开的橘子一起扔到了边上的垃圾桶里头,搓了搓手说道:“楼下这个橘子看着好,没想到一点橘子味都没有。”
“妈,你不会是在小区楼下摘的吧?“陈远有些无奈的问。
“是,我看着挺水灵的,结果这么难吃。“
“那是观赏橘,你怎么就摘来吃了?”陈远叹了口气,心里想的却是他妈这占小便宜的习惯怕是改不掉了。
“先不说这个,你看我带了些家里的干货咸菜,这城里头肯定吃不到。”说着她便从行李箱里头掏出一袋又一袋的东西,虽然被黑色塑料袋层层包裹,但里面散发出来的咸腥味还是很快的充满了整个客厅。
陈远也不管自己刷没刷牙,自顾自的点上了一根烟,猛地吸了几口才让他的脑袋清醒了过来,他问:“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小燕叫我来的,哎哟这水咋漏了。”她慌忙的抽过边上的毛巾把漏水的瓶子捂住,客厅里的腥臭味更加浓烈了,一下子就让陈远胃里开始翻腾。
“啥时候叫的?我咋不知道?”
“前天。”
这个回答让陈远有些懵,从乡下到这儿至少得一天,出远门不得计划计划?照他妈这样说,妻子一叫她便匆匆赶来了。他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理了理头发就拿起公文包想要走,既然是妻子叫来的,就让她自己招呼着妈。
“你去哪儿去?”他妈问道。
“上班去。”陈远随口应付道。
“不准去!”陈远他妈一声大喝,把陈远叫住。陈远回过头,正疑惑他妈发什么神经,他妈就站了起来,一个箭步走到了陈远面前。
“这几天你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他妈双手插着腰,活脱脱的就是一尊夜叉像似的,整个门就给她堵住了。
“为什么?”陈远疑惑的问。
“还问我为什么?你心里有什么小九九我不清楚?我是你妈!”她就这么插着腰,理直气壮的说。
“我不上班哪来的养家钱?”陈远也急了,想找个缝隙挤出去,可他妈这个壮硕的身子就堵在那儿,一丝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你是老板!几天不上班厂子照样转。”
“胡闹!”陈远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他是老板他怎么做他心里一清二楚。
“你反了你!”他妈火气也上来了,她前天接到儿媳妇的电话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这让她怎么不着急?
陈远的耐心昨天已经被磨的差不多了,今天更是被消磨殆尽,他把公文包往地上一甩,皮革带着重量跟地板撞击,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我反什么反!我十几年前我就自己养自己了,你们凭什么管我!“陈远的脸涨的通红,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显得面目狰狞,沉积多年的愤怒就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
一时间屋子里传出了儿子的哭声,妻子的抽泣声也从屋里传了出来。陈远他妈一看眼前的儿子已经不是自己追着打的小毛孩了,心里泛起了一些酸涩。扑通一声她就跪在了陈远面前,也开始跟着嚎啕大哭。
“你要走妈拦不住你,可出了什么意外这家怎么办啊!小燕怎么办啊!孙子怎么办啊!你可不能再让小燕像我当年一样一个人把孩子养大了!“陈远他妈的脸上的泪水掺着鼻涕把原本就布满褶皱的脸哭的更加花了,她一下子就伸出手把陈远的腿抱住,又嚎啕道:“不孝啊!你爹在天之灵那得多伤心啊!”
这一下子,陈远却被弄得手足无措,到处都是哭声,一浪接着一浪的声音压的他喘不过气,每一下抽泣都仿佛在戳他的心窝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妈。”他的喉咙变得有些沙哑,脸上强撑起一丝苦笑,说:“我又不是去赴死,至于吗?”
陈远他妈还在嚎啕大哭,而门前的邻居都探出头来,这么一大早的弄出这动静,不引人注意都难。
“医院那么黑,有个万一该怎么办啊,我怎么给你爹交代,怎么给小燕娘家交代啊!这个家怎么办啊!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值得吗?!”她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陈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手不住的颤抖,一下子他感觉到身子的力气被抽空,双腿一软便瘫坐在地上。十几年过去了,他以为逃离了那个村子,那个他厌恶的地方,他以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了,可现实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无论他逃得多远他还是村里的那个孩子,他以为挣脱了泥沼,可事实上却是在泥沼里越陷越深。陈远咽下了一口唾沫,喉咙里面有一股哽塞的感觉,他无力的说:“妈,我知道了,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