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堡村刚下过雨,即使路面铺上了水泥却还是显得泥泞不堪,路边的红泥被雨水冲刷到了马路上,鞋子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玉兰带着春梅坐着车回到了村里头,一路上春梅还是那么的恍惚,紧紧的抱着小琪的骨灰盒,从那天之后她的嘴里就时不时念叨着小琪和其他含糊不清的词语。
柱子妈就坐在门口剥着笋,和前段时间相比她的身子又变得佝偻了一些,看到玉兰牵着春梅下来却没有看到小琪,柱子妈的心弦一绷,手上的笋还没放下就站了起来。她看着春梅的样子,又把目光移向玉兰,喉咙中不住的开始哽咽。
“玉兰,我孙女呢?”她还是有些不愿相信的问道,虽然她知道,八成便是她想的那样。
玉兰摇了摇头,看向了春梅手中的骨灰盒。柱子妈的头好像失去了支撑,耷拉着脑袋,把手中的笋扔到了边上的篮子里,有气无力的说:“先把春梅带进屋里吧。”说完便瘫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双手堪堪撑着脑袋,强忍着自己呜咽的声音悄悄地流着眼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柱子妈用力的一抹眼睛,站起来便往屋里走去。
玉兰就坐在大厅里头,春梅已经送进了屋里,这几日春梅的吃喝都变得恍惚了,玉兰若是没有端水送饭,恐怕春梅就会滴水不进,就算她送了过去也要一口一口的喂着,就算在口中的咀嚼也会时不时的停下。见柱子妈进来,她便掏出那个信封递给了柱子妈,玉兰很明显的看到了柱子妈红肿的眼眶和眼角的泪痕。
柱子妈拿过信封,看见里面一沓粉红色的钞票,不禁皱了皱眉头,她疑惑的问:“这钱没用?”
“这是后来让医院赔的。”玉兰摇着头说。
“医院哪会赔钱?你说实话,怎么来的。”柱子妈将信封放在一边,她不信这钱会是医院主动赔的。
玉兰见柱子妈那么认真,只好一五一十的把那日在太平间的事情说了出来。柱子妈把手中的钱一张一张数好,又码的整整齐齐的放进了信封。
“养了那么多年,就算不是肚子里出来的也有了感情,柱子太傻,终究成不了事,若我走了,这家便是会败光,春梅若是平安就可以偕老,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说到这里,柱子妈不住的哽咽。“我老了,真的没几年活了,这个家终究是要散了。”说完柱子妈双手捂着脸庞,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时隔六年大马镇的天空中又罕见的飘起了大雪,把田里都埋成了白色,电线杆压塌了几根,所幸的是没有伤到人。半个月过去,春梅却还是恍惚着精神。柱子妈想把小琪的骨灰盒抱走,可春梅却怎么也不松手。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兴礼,按村里的来讲小琪的骨灰本应该直接扔在火葬场,可春梅却把她给带了回来,柱子妈只好在一日深夜的时候偷偷的将骨灰盒带走,在村子西南的林子里找了个地方埋了,她之前便找匠人融了秤砣成锭,把铁锭盖了上去,又编了两圈柳条挂在树杈上。
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春梅跟疯了似的到处翻找着,村里的人都觉着她疯了,柱子使劲的抱着她,好不容易才将她捆住。有人说她着了魔,柱子的俩叔叔都合计着要不要请个和尚做个法。结果第三天一早,大家发现春梅不见了,床上只剩下空荡荡的绳子,也不知道春梅是怎么挣脱的,村里人慌忙的出去找,直到中午才找到。
春梅怀中抱着一个木匣子,她的双手沾满了赤红色的泥土,手指缝中流淌出的血渗到了身下,可能已经很久了,血液都结成了血珈。她就这样半身躺靠在树下,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有胆大的人伸手探了探鼻息,摇了摇头。
寒冬腊月来,寒冬腊月走。柱子妈请了整个镇子里最会吹唢呐的,又办了几十桌,丧事便是要喜办,冲冲丧气。
几张桌子搭起来的案台直接占到了马路上,招魂幡在微风中不断地呼呼作响,烛火不住的摇曳,仿佛下一刻便会熄灭一样,和尚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经文,透过扩音器震的林子里的鸟儿都惊飞了。
一念完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唢呐声穿透着人们的耳膜,宾客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大都是亲戚,也不管叫的上叫不上辈分,来的便对着案台哭一阵,有的人哭的长,有的人哭的短,嘴中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柱子妈不断的在招呼着来的人,村里的人自然是坐上了,还有春梅亲娘家的亲戚,十几年没过来的人今儿却来了满满当当一席。柱子则坐在案台的边上驮着背,用手艰难的撑着衰颓的身子,眼眶红肿却面无表情,只呆呆的看着案台上摇曳的烛火。
一直到了中午一群人熙熙攘攘的走进了屋子,一时间整个厅堂闹哄哄的,桌子边上的人挨个坐着,各自讨论着些什么。有的人自怨自艾,有的人则在套近乎拉关系,似乎进了屋子便不说任何逝者的事儿了。
外面的风渐渐的变大了,摇曳的烛火终于被吹灭了,案台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个木匣子在寒风中巍然不动。而寒风却被屋子里的热浪挡住,怎么也吹不进去。
半个月后。
何医生在医院里写着病例,这个时候突然进来了一个老妇人,一进门老妇人便开口问道:“是何其苦医生吗?”何医生点了点头,她刚想问她是哪个患者的家属,老妇人便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何医生赶忙站起来说:“这位家属不要掏红包,只要在我院的患者我们会全力医治的。”
老妇人笑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她无奈的说:“我是小琪奶奶,这个不是红包,这本就是医院的钱,这钱我收不得。”
这人便是来还钱的柱子妈,她数完每一张钱,不多不少正好四万,找玉兰要到了地址后便坐火车到了这儿来。她恭恭敬敬的递上了信封,遗憾的说:“收了这钱便是昧了良心,只是那些人拿走的钱我怕是没办法还给您了。”
何医生叹息一声:“阿姨您有心了,只要能理解我们就好,小琪的情况也是我们最不愿意发生的。”本想推脱,可柱子妈见他不收,便把钱直接放在了桌子上,便说:“医生您也别推脱了,只可惜小琪她娘无法过来向您道歉了。”
何医生从这话中听出了些什么,也只能嘴上劝慰一下柱子妈了,生死离别她见的已经很多了。她放下手中的钢笔,看向了窗外,一阵阳光刚好照了进来,窗外的梅花已经从树上凋零了,是啊,南方的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