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走出了火车站,火车站的人呼出的空气给大厅加了好几层温,热浪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令她暗黄的皮肤上透着些许红。她大口大口的喘气,皮肤析出的汗水混着其他东西滚落到衣服上,打湿了她的半个衣领。
她抬头向到站大厅望去,一望无际的人海都在招着手,仔细寻觅了一会儿,她看见了一个穿着灰色格子短袖的消瘦身影。她加快了脚步,向那个身影飞奔而去。
“梅姐,梅姐。”玉兰笑着叫着春梅。
“玉兰,你终于来了。”春梅哀愁的表情总算放缓了一些,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往下落了一点儿,玉兰是她发小。“姐帮你提。”她伸手去接过玉兰提着的行李。
春梅和玉兰并着肩走着。
“梅姐,小琪现在怎么样?”玉兰问。
她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医生说,这病一时半会做不下来。“
“那,梅姐我能帮上忙吗?”她眨了眨眼睛问春梅。
“咱先回住处吧,站在这儿不好说,我租了一个小屋。”
春梅带着玉兰走到了门口,外面的秋风倒灌进来,让春梅和玉兰都打了一个哆嗦。
春梅租了一个小屋子,很小,比起村里盖的砖房小多了。逼仄的空间里头只有一个厕所和一个房间,电磁炉就倚靠在墙角,有些发锈的铁锅摆在边上。地上只有发青的水泥地,墙上的石灰也斑驳不堪。一进门,玉兰就看见小琪坐在那儿玩积木,塑料的积木上有些褪色,还有些地方的漆掉了。
“妈妈,你回来了。”小琪看见她回来,放下手中的积木,光脚丫子奔向春梅,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大腿。
“这孩子,先放手,看看谁来了。”
小琪从春梅身前探出小脑袋往门口望去,看见玉兰的时候眼中好像放出了光。
“兰姨!”她兴奋的跑到玉兰跟前抱着玉兰的大腿。
要说村里她最喜欢谁,她觉得就是兰姨了,人长得又漂亮,有时候还会带糖给她吃,教她画画写作业,就像一个好姐姐。
“哎,小琪,又长高了。”玉兰笑着说。
“你先帮你兰姨拿东西。”
“不用不用,这么重的包小琪怎么可能拿得动。”
“这孩子,真粘人。”
“粘人的女儿才有福气,嫁出去会常回来看的。”玉兰还在笑着逗小琪,她们俩却没注意到,背对着他们的春梅脸上笑容不见了,眼眶还有些泛红。强忍着情绪,春梅转过身。
“先进屋里坐,等会儿吃晚饭。”
暗黄的白炽灯在天花板上随着风轻轻摇晃,屋外的天空一片漆黑,只有通过楼宇间的门缝向外望去才能看见万家的灯火,但这也比乡下亮堂多了。
小琪睡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大牡丹花的毛毯,窗口吹进来的风除了摇晃着白炽灯还撩拨着她的头发丝儿。
春梅坐在白炽灯照映的餐桌下削着苹果,屋外一阵阵狗鸣传进屋来。“这儿的狗叫的比咱那小声。”玉兰手上的针线不停,补着衣服的口袋。
“这城里头,是不太一样。”春梅应答。
“姐,小琪的病,医生怎么讲?一定得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治?”
“医生讲,小琪得了白血病,这种类型的白血病,只能做骨髓移植。”
玉兰听完,一愣神,缝衣针便扎穿了厚厚的茧子,手指上多出了一个殷红的小点。她回过神,舔了一下伤口,用唾液抹了一些来止血。
“姐,我听说,这可是绝症啊!”她压低了声音对春梅说。“这病…”
“医生说,有机率治好,只能说有希望,而且医生说需要两个人,一个在外面做饭,一个在里面照看小琪,所以我想着叫你来帮忙。”
“姐,那这一套医下来,得要多少钱?”
春梅削苹果的刀子顿在了那儿,那削出来的苹果皮薄薄的就像一条纸带子,丝毫不沾着一点儿果肉。她沉默不语,眼神有些呆滞,只等了一会儿便说:“三十多万。”
玉兰听到这儿,有些话差点就从喉咙里说了出来,可她一下又子咽了回去。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天柱子妈吼的那么大声了,在田里拔葱的她都能听到柱子家的吼声。要她说,这三十万花来不值当!买个儿子传宗也能让春梅在家少受些气,柱子妈那求子心可是比谁都热切。
她沉思了一下。
“兰姐,那三十万,你有那么多吗?”
春梅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拿着一支圆珠笔在皱巴巴的小本上写着,一边说:“我这些年,多多少少存了些钱,三万多。”
“三万?你哪来那么多钱的?”玉兰的眼睛瞪得浑圆,在村里那块地头,一个女人哪存的了过万?
“编了些东西到镇子上摆的,怀上小琪后就开始攒的。”
“你攒那么多钱,用来干啥?”玉兰瞪得浑圆的眼睛又变了回去。春梅回头看向小琪,小琪睡得甘甜,小手上的指头时不时抽动一下。春梅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神色:“我怀上的时候,就觉着不可能是男孩了,将来要是受欺负了,回来我还能给她买些东西,不受委屈。”
“可千万别让柱子妈知道你存钱这事儿。”玉兰的眼神变得有些慌张,即有对春梅的担忧,又有对柱子妈的一丝。
“知道了能怎样,都从妈那儿偷了钱出来,只要有小琪在,哪怕她扒了我的皮也不怕。”春梅的语气显得很坚定,身子也不自觉的挺起。
“你从柱子妈那拿了多少?”玉兰问。她也听村里的人说了这事儿,小地方闲话传的比什么都快。
“六万。”春梅也不隐瞒。
“但剩下二十多万,怎么办?”玉兰提出了一个没法绕过的问题。
春梅刚刚坚挺起来的身子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她叹了一口气说:“到时候找亲戚借一些,治病的时候再干些散活,凑多少便是多少。”
“可是姐,你借上了怎么还?”玉兰当然清楚,以柱子妈为人,在这方面是不会掏一分钱的。况且春梅拿了六万,也差不多是村里一家的积蓄,她拿钱还被抓的正着,能还让她出来,对柱子妈来说已经一反往常的宽宏大量了,柱子妈应该也不想给小琪治。
“走一步,算一步吧,钱总会还上的。”
听春梅说道这里,她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不是自家债不是自家还,更何况那么多年她头一次见春梅那么倔。
玉兰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春梅眼中泛着微光,心里却是感叹:这怕是要让她和柱子还上一辈子。
夜晚的灯火明亮繁华,街上,商场里,各式各样的餐馆都在忙碌的接待着客人。服务员不断地招呼着一桌子新来的客人,又不断地送走一桌子用完餐的客人。一间湘菜馆里头,牛肉在铁板上滋滋的响,空气中充斥着香辣的气味,不断地有啤酒杯碰撞的声音发出。
“梅姐,三号桌的铁板豆腐端过去。”
“好嘞。”春梅小心翼翼的端起厨房送出来的铁板豆腐,香喷喷的酱料伴随着热油在铁板上跳动。端着豆腐走过长长的过道,她的神情却变得有些恍惚,眼前的一排排座位好像被无限的拉长。这个时候春梅内心冒出了一股闪电一样的思绪将她从这恍惚中拉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混杂着油,烟,酒的味道显得格外沉闷。她又咬了一下舌头,剧烈的痛感让她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咬着牙向前走去。
“你的铁板豆腐。”春梅走到三号桌前,放下了菜,便将票上的菜名划去。
“陈老板,你可要好好尝尝,这可是这家菜馆子最好吃的。”桌子边上的男人没有看她一眼,只将豆腐往前推去,对它夸夸其谈。
春梅又向另外一张桌子走去,收拾着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满桌狼藉。其他服务员也在忙着传菜,点单,收拾桌子,这个时候又有客人招呼着服务员,她匆忙的放下盘子后又匆忙的敢着过去点单。
路过转角的时候一个端着杯子的孩子奔向了春梅,她猝不及防,一时躲不及。“啪”的一声响,杯子摔在了地上,那个孩子也倒在了地上,一下子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声音穿透着餐馆里每一个人的耳膜。
一个穿着褐色毛衣的女人一个箭步就窜了上来,用尖锐的声音对着春梅劈头盖脸就骂道:“你没长眼睛啊?怎么撞小孩子。”然后又跑去扶起孩子,仔细的用纸巾擦着他身上的茶水。春梅刚想辩解,可是那女人先转头对着春梅大声骂道:“伤着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而不等她说完,值班经理就跑了过来,给春梅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去清理碎片。
值班经理摆出一个和颜悦色的样子,轻声柔语的对那个女人说:“这位客人,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我们等下给您打折。”
“下次长点眼睛。”那个女人不知道是受哪一个方面的劝慰,也不大声嚷嚷了,只是小声嘟囔着些什么,牵着还带着哭腔的孩子便回了座位。
春梅默默的扫着地上的碎片,经理板着张脸走过她的身边对她说:“等下下班后留下来。”但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客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两三桌。春梅跟着服务员们清扫着地面,她从桌子下扫出了螃蟹壳,骨头,空酒罐。整个餐馆显得很安静,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后,服务员们都走了,只剩下了经理和春梅。
“我知道你想解释那不是你的问题。”经理站在春梅对面,挺着个身子手叉着腰,板着一张脸对着低头的春梅训话。“但是无论客人说什么,不管是你的错也好,还是客人胡搅蛮缠也好,你都不能顶嘴,你知道吗?”
春梅的脖子缩的跟一个小鸡儿似的,她轻轻的点点头,什么话也不说。经理看着她,也不知是觉着她态度良好还是他自己累了,摆摆手便对她讲:“去吧,下次注意。”
春梅离开了湘菜馆子,十一点的夜晚显得有些而冷清,人们都回到了家里,街上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人们。她走进了巷子里的一间屋子,屋子里的灯泡显得有些昏暗,看得出是上了年岁的灯泡。四周都是储物柜,中间则只摆着个木条凳,角落里七零八落的放着一些大扫把。
她倚靠在柜子边上,脸上挂着疲惫,这是她第二份工作的开始,只做一个服务员的钱根本不够。她只能再找一份深夜里的环卫工作,加上这份工作,她就一共能拿两千五了。
现在工作还没开始,趁着这一个小时,她还能歇一会儿。换上环卫工衣服的春梅显得臃肿,她来这儿一个月,也见识过了城里的女人,同样不到三十的年龄她们就显得抚媚,年轻,看上去有大好的年华。华丽的服饰更衬了雍容华贵,哼着歌儿喝着洋酒,吃着火锅打着趣儿,还能带着孩子等着男人来接,有的还能自己开车载着交好的姐妹们。
这都是命啊!春梅来到这儿以后,心理想的最多的就是这命,她究竟造了什么孽呢?她也不奢求什么,只想着让小琪健健康康将来嫁个好人家,可老天爷连这个也不放过她。
今年秋天走的太早了,气温早早的便被西北风降了下来,一入到深夜便愈发的冷,丝毫不带水汽的寒风可以把人的脸颊都吹的干裂。春梅挣扎着站起来,小琪住进医院后,她已经认命了,自己始终不是个吃吃喝喝享受华美人生的命。接下来要开始工作了,陆陆续续的就有些儿婆娘走了进来。说起来春梅年龄上大概是最年轻的,可混迹在一起后谁也分不清谁年轻,谁老。都是一些过来挣口饭,过日子的,乡下种田的收成怎么也比不上城里,城里做仨月就能抵得上村里一年。
叽叽喳喳的进来,又叽叽喳喳地换完衣服走了出去,大伙儿分散到街边的各个地方清扫着白天残留下来的垃圾。十二点后的街道远远没有白天繁华,但也不像农村一样没有人影,街道上的路灯还亮堂堂的照着,走路的时候照耀着人的影子,于是能看见一个接着一个此起彼伏在跟前缩向身后,总是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街边站着抽烟,聊天,也有单独一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道路上却不显得冷清,一辆又一辆大卡车从上面经过,有些地方还开进了吊机,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挖开边上的道路,沿路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一群接着一群。
春梅在路边扫着垃圾,沿路的垃圾桶每天都经历好几场磨难,人们总是往它那塞得不能再满的身子里塞上垃圾,就算溢出来了也照样往边上扔,它的周边就磊成了一个小山包,一个小山包接着一个小山包堆积在沿路。她扒拉开那个垃圾堆,用大扫把和垃圾铲一铲一铲地扫进环卫车。说是环卫车,更像一个装着轮子的箱子,春梅把它拴上绳子系在腰上拖着走。比起其他环卫工,她还多备了个麻袋,有时候可以从垃圾里头清理出一些东西,比如:塑料、玻璃瓶,纸板,便能带去废品站换些钱。有时候还有一些儿半新的电器,可能是有了新的旧的便不讨人喜,收拾一番,没准儿还能用。有时候运气好了,还能捡到一些散钱。
没清几个小山包,垃圾车便快满了,路边会有路过的垃圾车,她瞅准了路边,看见开过来的垃圾车便招手。垃圾车上下来俩工人,白手套都染成了黑色,衣服上也沾了些污渍。臭气熏天的垃圾车,加上臭气熏天的环卫车,隔着好几层口罩都能让人感觉不舒服。工人们帮着春梅将环卫车抬起来,把垃圾都倒进了垃圾车里头,随着一声声机器的响声,那些儿垃圾就被搅了进去。
有时候春梅也能看见一些糙汉子,裹着一些纸壳子就在街边睡了,广州这天虽不下雪,可春梅还是遇见了便拿扫帚杆子戳一戳。就像现在,一个穿着绿色大棉衣的小老头儿就睡在了花坛边的旮旯角,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露出了灰呼呼的棉花,看得出来是许久没洗了。留着一堆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夹杂着一些白发,一双黑色的破布鞋半套在脚上,露出黑乎乎的脚后跟。她照常的拿着扫帚杆子戳了戳那老头,单单在街边睡下去或许是会死人的。那个老头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春梅对他讲:“不要在这睡,不好。”但那小老头儿也不理睬,翻个身背对春梅又睡死了过去。
“好心当驴肝肺。”她有些生气的对那老头说。那老头突然回过身顶了她一句:“你好心有啥子用,挨过了今天我都不知道有木有得明天。”他这句话让春梅哽住了,而那老头回过身的时候她看见了老头的右袖空荡荡的。她有些而无奈,转头就离开了,可不是嘛,自己还不是一天一天的在挨日子?如果没有小琪,她也不知道挨不挨的过今天。
天空还是一片黑漆漆的,一颗星星也没挂着,月亮也在躲着人儿。等她们扫完的时候已经快要五点了,这时候的天气是最冷的,春梅放好扫帚换好衣服就夺着门出去了。第一班公交已经开了,但她没去坐,而是赶着趟儿走了回去。楼下的菜市场已经开始卸货,菜贩子把蔬菜一层一层的码着,又拿着喷壶喷洒着水雾,好让它们看起来水灵灵的。每一档的肉贩子们在台子上对着自己的那半只猪不断地比划着,分出卖的最好的里脊、排骨、猪五花。鱼贩子们则不断地摆着碎冰,把深海捞来的海鲜摆上台面,恨不得摆出个花来,又不断地把活鱼倒进水槽,那些鱼儿就在逼仄的水缸里头翻滚着,它们应当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为了让小琪吃好,她成了菜市场的第一个客人,来挑最新鲜的第一头菜。何医生说了,化疗中的小琪抵抗力很差,要吃的好,不新鲜的不能吃。医生的话她都好好的记在心里,小琪的安危就是她的牵挂。
“梅姐,这么早来?你看这是刚切下来的猪里脊,新鲜着呢!”肉贩子热情的跟她打着招呼,毕竟她这半个月来每天每天都是头一个。春梅觉着这城里的肉贩子也和村里的不一样,看着年轻许多,就像是二十出头的男孩儿,比柱子还小些。她又想起了柱子,可现在却不是瞎想的时候,她立马就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到脑后。“三两里脊,半斤一字排,你给着便宜点。”肉贩子对着春梅笑:“梅姐我哪次不是给你进货价,在你这儿我都只能赚五六毛了。”嘴上说着,手中的刀却没停下:“切块?”春梅回应:“切块。”几下子就剁好了肉,装上了袋子就递给了春梅。
昏暗的小巷子里头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些而摊子摆了出来,蒸柜上一笼一笼的小笼包,塑料杯装的豆浆以及各式各样的早点,都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春梅穿过巷子,打开了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楼道上的白炽灯摇晃着好像就要灭掉一样。打开了房门,就是那逼仄的小屋子,她立马放下了手中提着的菜,钻进了厕所便开始清洗着身子。她仔细的用那肥皂涂抹着身上的每一处地方,肥皂浓烈的碱味让她的鼻子有些难受,但比起香皂,这个更便宜也更有效果,至少扫大街时候留下的味道很快就去掉了。
水淋在身子上,让她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她还得打起精神来给小琪和玉兰送早饭。
医院里的事儿是最不好说的事儿,人不爱来,小鬼大概也不爱来,魂太多他们可能也勾的累。兴许着病了,医的好就回了,医不好就没了。医院门口隔三差五会有些人举着牌子,摆着些花圈,这些都是来医闹的。
春梅今天送饭便看见一个,不算宽阔的门诊大楼前摆着一堆花圈,一群人就聚在那儿对着个香炉哭闹,边上站着一堆警察看着他们,还有一些看客就坐在边上议论着,而医院的保安在门边上杵着,为的就是防止他们进里头闹。比起看热闹的,更多人则是匆匆的进去,相对起热闹,他们可能觉着身子更重要,早看完病,早离开这地儿,兴许一些人还有老婆孩子要照看,缺一天工作便少一天的钱。春梅则是匆匆的绕开,走向门诊边上的走廊。门诊大楼边上各有一个走廊,上头种着许多植物,一些爬藤的花儿就顺着柱子绕上去后再垂下来,煞是好看。走廊一直通向门诊后头,那十几层楼高的便是住院部,而住院部和门诊之间有一片空地,立着个喷泉,有些穿着病号服的人便在边上散心。
七点多的天空刚蒙蒙亮,气温还有些许寒冷,散心的人也不多,大都是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能不能挺过开春谁也说不好。春梅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子,提着手上的餐盒就进了住院大楼。
一进大楼,一股暖风就带着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还混杂着一些奇怪的骚味。才七点的时候已经变得忙碌了,和门诊看病的不一样,这边大都是上班的护士和送饭的家属。春梅走进了电梯,这时候一个病床被两个护士推了进来。
病床上躺着一个闭着眼睛的老头,鼻子里头插着一根管子,床沿的铁杆上还挂着一个输液瓶,塑料管子延伸进了白色的棉被里头,淡黄色的液体就顺着塑料管子流淌而下。他的头发好像是被铲过,只剩下短短一茬子头发留在了头上,皱巴巴的皮肤黑中夹杂着蜡黄,看着像只吊了一口气。春梅看着这个老头觉着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哪见过,索性就不去思索。
两个护士口上也不是闲着的,在电梯里头互相聊着天,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门前的医闹。
“那些医闹又来了啊?”
“我今儿亲眼瞧见妇产科的医生被人堵在科室呢。”
“王医生?”
“对,下面的人可凶了!”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她们推着病床出去,春梅也没听到接下来的内容了。她也没想着听,现在脑子里的全都是小琪,小琪饿了没,小琪渴了没,小琪想妈妈了没。虽然她也相信玉兰的细心,热心,但她毕竟不是小琪的血亲,春梅总的会有些担心。
春梅奖饭盒放进了一个窗口,里面的护士还会将它消毒后再加热,饭菜反复加热到了小琪口中,自然就变的干巴巴的。
绕到了之前的玻璃窗前,她将自己的身子都贴上玻璃,她想靠近小琪,甚至想透过玻璃进去抱抱她。小琪也变成了他们的样子,柔顺的头发已经掉光,指甲里面变的灰黑,皮肤紧贴着骨头,也不再泛着红光,只剩下了病怏怏的枯黄。小琪看到春梅来了,也想穿过玻璃去钻进春梅怀里,可身上接着的各种管子让床变成了无形的牢笼,她只能通过电话对着春梅哭。每次小琪隔着玻璃对她哭诉,她除了心痛却也毫无办法,只是不断责问老天为什么会让小琪遭这个罪。她不断的安抚着小琪,跟小琪说坚持一个月便能回去了。
她想一直看着小琪,可太阳已经慢慢的爬到了头上,她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下电话,和小琪道别。
春梅一天只休息四个小时不到,回去后还要准备俩人的午饭,也只有下午可以小睡片刻,送完晚饭后便要再次去工作。
不到一个月她便看起来老了许多,头上也出现了一缕银丝。春梅知道,即使医生,玉兰,还有其他人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她们的眼神中都暗着问,春梅这样为小琪值得吗?说不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春梅一次次被这样的眼神质问,也一次次的问着自己,但她内心都是坚定的回答: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