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安娜·卡列宁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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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等教授走了,谢尔盖·伊凡诺维奇对他弟弟说:

“很高兴你又来了。多住些时候?农务怎么样?”

列文知道,农务很少让哥哥感兴趣,他只不过给他面子,才向他问起这个问题,因此他也只回答了关于出售小麦和钱款的事。

列文想对哥哥说他想结婚的打算,问他的意见,他甚至下定了决心要跟他谈;但是一见到哥哥,倾听了他跟那位教授的谈话,后来又听到哥哥在问到农务时无意间流露出的那种保护人的口气(母亲的田产他们没有分,由列文管理着他俩的两份田产),不知怎的,列文感到,他不能跟哥哥开口谈自己结婚的决定。他感到,哥哥看待这件事不会像他所希望的那样。

“啊,你们地方自治局的事儿,怎么样?”谢尔盖·伊凡诺维奇对地方自治局非常感兴趣,认为它有重大的意义。

“这我说真的不知道……”

“怎么?你可是管理局的成员呀。”

“不,已经不是啦;我退出了,”康斯坦丁·列文回答说,“我不再去参加会议了。”

“遗憾!”谢尔盖·伊凡诺维奇皱着眉头哼了一句。

列文为了给自己辩解,便说起在他们县里开会时都干些什么。

“总是这样的嘛!”谢尔盖·伊凡诺维奇打断他的话,“我们俄国人总是这样的呀。或许,这正是我们的优点呢——能够看出自己的不足之处。不过我们往往做得过了头,我们总是拿挂在嘴上的讽刺话来自我安慰。我只需对你说,若是把我们地方自治机关的这些权利给了另一个欧洲民族——德国人和英国人会就此达到自由,而我们就只会嘲笑。”

“可是又怎么办呢?”列文负疚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体验了。我全心全意地去试过,我干不了,没能力干。”

“没能力干,”谢尔盖·伊凡诺维奇说,“你一向不是这么看问题的。”

“也许吧。”列文沮丧地说。

“你知道吗,尼古拉弟弟又来这儿啦。”

尼古拉是康斯坦丁·列文的亲哥哥,谢尔盖·伊凡诺维奇的同母异父弟弟,一个堕落的人,把大部分自己的财产都荡尽了,与一些最奇怪最糟糕的人鬼混,跟兄弟们都吵翻了。

“你说什么?”列文恐惧地喊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普洛科菲在街上看见过他。”

“在这儿,莫斯科?他在哪儿?你知道吗?”列文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准备马上就走。

“我后悔告诉了你。”谢尔盖·伊凡诺维奇说,看见弟弟激动了,他摇摇头。“我派人去找到了他的住处,把他写给特鲁宾的一张借据送去给他,我替他把钱还了。瞧他给我的回答。”

谢尔盖·伊凡诺维奇从镇纸底下抽出一张条子递给弟弟看。

列文读着这张纸条,那笔迹让他感到奇特又亲切:

恭请勿予打扰。我所求于亲爱兄弟者,唯此而已。尼古拉·列文。

列文看了这些话,没抬起头来,两手捏着纸条站在谢尔盖·伊凡诺维奇面前。

他此刻真想忘掉这个不幸的哥哥,但又意识到这种想法是卑鄙的,两种思想在他心中斗争着。

“他,显然是想要羞辱我,”谢尔盖·伊凡诺维奇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羞辱不了我,而我原是一心想要帮助他,可我现在明白了,没法儿帮他。”

“是的,是的,”列文连声说,“我了解,也看重你对他的态度;不过我还是要去看他的。”

“要是你想去,就去吧,但是我不劝你去,”谢尔盖·伊凡诺维奇说,“就是说,对于我没什么好怕的,他无法挑唆你跟我吵翻的;可是对于你,我劝你顶好是别去。没法儿帮上忙的。不过,随你意思办吧。”

“也许,没法帮上忙,可是我感觉到,尤其是这会儿——啊,这是另一回事——我感觉到,我没法平静下来。”

“喏,这我不懂,”谢尔盖·伊凡诺维奇说,“我只懂一点,”他补充说,“这是一次教训,它让我学会容忍。我如今对所谓卑劣的看法,比从前更加宽容了,自从尼古拉弟弟变成他现在这种样子……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唉,这真可怕,可怕!”列文连声说。

列文从谢尔盖·伊凡诺维奇的仆人那里拿到哥哥的地址,立刻就要去见他,但是想想,又决定晚上再去。首先,为了得到内心的平静,他必须解决他为之而来莫斯科的那件事。他从哥哥那里来到奥勃隆斯基的衙门,打听到谢尔巴茨基一家的情况,便乘马车到人家告诉他可能遇见吉蒂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