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之中,吴凤知道作为一个父亲和工地女人当年生下来的女儿,出生后就没有母亲,被父亲带到吴家寨孃孃那里,她其实就是一个私生女。
对于私生女,倍受折磨反而让她没有那种私生子女家庭所谓特别关爱压抑的悲情氛围,让人自卑。
虽然在吴家寨被孃孃虐待,只是肉体外在的东西,只要情感不低贱,就好!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童年心灵是自由的,越是心灵自由,越在乎平等。
她就死命要通过读书证明自己是。
不过,和现在她在南阳十中看见城市孩子从小学就要做研究性学习报告、各式各样手抄报、通用信息技术、外教英语、无人机机器人编程课程、各式各样的补习班……孩子的学习,更需要家长的配合。
她一个私生女,在农村那有这些条件,在农村读书就是靠苦读书,割草喂猪干活时满脑子里都还在做题,查缺补漏。
苦读还有她会读书,引起学校的重视。谢老师还给她旧衣服穿,让原本破烂不堪的她起码有了像学生的装扮。
有人说父母籍贯地相距超过八百公里,那么智商会比平均数高五个点。那父亲和外省工地女人生下她这个私生女,虽然害苦了她,但智商高这个光她也沾了。
会读书有时候也是天生的。
她在镇小学崭露头角,就越衬托得读不了读的哥哥吴建和姐姐吴敏的愚笨。可私生女不管如何优秀,永远都是后母眼里的眼中刺、肉中钉。
孃孃最爱骂她的一句话是:黑鬼。
她放了学就回家干活,孃孃们睡了,她夜深人静借着昏黄的电灯泡做作业,是没有时间洗澡的,皮肤确实黑漆漆的。
不过,她是真黑,从小在外日晒雨淋的。雪花膏,农村那个年代奢侈的保养品对于她只是传说。
她是读书人,活灵活用,知道卫生常识,虽然条件艰苦,见缝插针也是要洗澡的。
放学后挖猪草、喂猪,干完家务活,趁孃孃不在家的空挡,她会趁机烧一水壶的热水到茅坑里快速冲洗。
父亲一年有一次年底探亲回家。
父亲一回家,最忙的事是关上孃孃房间的房门,忙……
反正那是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看见父亲回来,就是高兴的。
但是孃孃在父亲面前大骂她在家里吃得多,像猪一样的喂不饱。
孃孃嚷着算她每个月吃了多少?读了书她自己也在认真算,就是吃饭时,不敢去夹菜,多吃了两口干饭而已。
孃孃借机也是希望父亲骂她,那也成了年幼时她看见父亲时,最难受的时候。
好在父亲看她一眼,并没有说话,那是她年少时活在人间能感受到唯一温暖的家庭目光。
孃孃还在对父亲喋喋不休的说,主要就是她读书家里少了劳动力,要父亲出面让她辍学。
父亲没有文化,一辈子的老工人,但毕竟在外地工作,多少也有点见识。就骚着后脑壳问到:“你们三个谁知道如何算方量?那是一个三角形沟槽沙,我一直不清楚技术员怎么算出来的。”
吴建和吴敏都搞不懂,父亲也不懂,最后让她来算。
三年级的她记得三角形的面积公式长?宽?高,并和父亲核实清楚他口中的三角形沟槽中的长、宽、高各是多少,就计算了出来。
就这么简单的题目在这个吴家,却成了除她之外所有人的难题。也让父亲觉得她能读书,激动地说她像单位里的技术员。
‘技术员’!是年少时期她第一次接触到的让父亲仰慕的三个字。
孃孃不懂他们谈论的数理化的问题,可是看见父亲支持她上学,耿耿于怀,大怒。
事实上,孃孃更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吴建和女儿吴敏在父亲面前出风头。
可是,一说到学问,反而是自己亲生的两个子女处处低人一筹,这让孃孃岂能不怒?
父亲为讨好孃孃,也瞪了她一眼。
一年中最期待的父亲回家时光,转眼间也变成给她脸色看的金主,她无所适从,只能赶紧悄悄溜开,家里这种温馨的天伦之乐不是她能享受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依然吃饭时自己碗里夹点菜就到屋外角落离吃。
已经习惯这样,在父亲回来也不好意思夹菜。
她在父亲那里做题得到父亲那个赞许的眼光,都被姐姐吴敏看在眼里,也嫉妒起来,并撺掇哥哥吴建要收拾收拾她。
哥哥姐姐抬了一盆冷水,直接泼到她偏房角落后的小床上,要让她大年三十夜晚睡不成觉。
出去村里看别人放鞭炮回来,正好看见吴敏抬着盆从她房间里出来,回到房间看见自己全湿了的被子,她就明白了。
可让吴敏和吴建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直接走出房门,也拎着一桶水直愣愣地泼到正房那边吴敏的床上。
吴敏撕扯她头发,两个女孩打在一起。
与此同时,父亲和孃孃大三十夜的从房间里愉悦,被孩子们吵得出来。
孃孃气冲冲走到她面前。
她并不慌张,说着:“家里扫地、做饭、洗碗事全推给我;挖猪草、熬猪食、喂猪也是我在干。我就算是当佣人丫头吃这口饭,也正大光明。
可是吴敏还不满意,大三十夜给我的床上泼冷水,我反抗才泼回去的。”
顿时,一家人都哑口无言,父亲看了孃孃一眼。
可是,孃孃盛气凌人,全然没将眼前的父亲看在眼里。叫吴建把她捆起来,找来绳子,要把她吊起来打!
这个家里其实所有人都是要当着过年回家一次的父亲,要证明自己在父亲心目中分量的,都是要在父亲这里讨一个‘公道’!
她还是一个小学生,小女孩,要被捆起来吊起来打,却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求饶和哭泣,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
私生女的出身和孃孃家里的虐待,已经让她已经变得坚强。
父亲在外工作的老男人,也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身子。
父亲说,“大过年的,不要这样对待孩子。”
听到这话,她却哭了,不管在家里如何不公,如何被欺辱,她可以不哭。
但还有父亲一句关心她的人话,猛然让她泪如雨下。
孃孃大声嚷道,“你这个死鬼,马上把嘴巴闭起,大过年的,你给谁哭丧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吴建拖下去拳打脚踢,满腔怨气的孃孃也不忘拿出鞭子在她背上狠狠地抽上几鞭。
……
多少年过去了,她无数次地想起那个三十夜的晚上,她被一种力量驱使,披着头发,赤着脚,带着浑身的伤疤一个人从家里朝稻田埂边奔跑。
奔跑,仿佛一束秘密追光紧跟着她,挟裹着内心,血液的速度。
她喘息着发誓:一定要早点,早点离开这个家。
过完年,父亲继续回外地工地了。
生活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