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这栋房子是怎么回事?”伊德琪掸掉头上的霜雪,拦住一个穿亚麻布棉袄的老人发问。
“昨天晚上起火了,还好现在下大雪,天气冷,就烧坏了两三间房子,火就被扑灭了。”老人扯了扯伊德琪身上的黑色外衣,“小姑娘穿得这么薄,不冷吗?多加点衣服吧。”
老人说完,自顾自走远了,伊德琪还在望着眼前的矮楼。
这是利古里多隐居的房屋,“最后的守道人”冒险小队今天就要离开王国首都,想顺道再来拜访这位“十三英雄”最后一人。但却发现她的房间早已烧成一片焦黑废墟,不过根据治安官的消息,并没有人在火灾中丧生。
传说中的“十三英雄”,活了200多岁的利古里多,再次杳无踪迹。也许她是在害怕什么,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人间蒸发,也许她是想逃避“十三英雄”的光环,好好安享晚年。
矮楼满是火烟熏缭的痕迹,伊德琪回望了最后一眼,只有悻悻离开。她穿过大雪纷飞的居民区,走回街道上“最后的守道人”冒险者小队雇佣的马车,三位队友还在等着她。
准确来说,只有一位队友了。
肖恩·塔奇亚和史黛雅·法米利昂已经提交了退队申请,要回巴哈斯帝国过安稳生活,伊德琪并不痛快地在退队申请书上签字同意。
天气已至深冬时分,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现在还未停息。天寒地冻,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
据王国官方拥有“预知天气”天生异能的人士所提供的天气预报,鹅毛般的大雪还要下个两天,才可能放晴。
披着厚实棉斗篷的马车夫一甩鞭子,镶钉的车轮犁过深雪,马车启程。他们今日乘马车离开王国首都,去往首都旁边的小城“莱珀冈”。
在莱珀冈城,他们将分道扬镳,肖恩和史黛雅去往东方的巴哈斯帝国,巴里特和伊德琪将乘传送阵跳跃至王国南部边境城市,然后穿过边境线,前往斯连教国,继续前途未卜的冒险之途。
莱珀冈城是王国最大的传送阵中枢所在地。普遍来说,一个国家的传送法阵中心都修建在首都,譬如巴哈斯帝国便是如此,这样才能确保经济、交通利益的最大化。
但里·耶斯提杰王国第五世国王在建造传送阵时,为了提防蠢蠢欲动的贵族谋反,叛军通过传送阵直接投送首都,国王“明智”地选择在远离首都的一座小城修建传送法阵中枢。
略带颠簸的马车车厢内,四位冒险者面对面而坐。
巴里特递给伊德琪一个精致的黄杨木礼盒,说道:“这是布莱恩·安格劳斯托我转送给你的临别赠礼。他说,如果不是被王国战士长的职务耽搁,他愿意与你一同冒险。”
“哦,这怂孩子还想冒险?”伊德琪接过礼盒,扯断红绸缎带,两三下拆开。
盒中是一颗颗球形的巧克力,乳白色的、绿色的、漆黑的、羊奶味的、榛子味的,不一而足。伊德琪掂起一颗扔进嘴里,又递给马车车厢中另外三位同伴:“挺好吃,你们也尝尝。”
巴里特拿起一颗巧克力球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他想到布莱恩递送巧克力时那真挚的神情,心中不由感慨,布莱恩怕不是真的练剑练傻了。
……
马车行进了一个上午,坐在前方驾车的马车夫说道:
“这鬼天气,雪下个不停,真冷啊。四位客人,我们已经到了伦特维镇的中心路口。我在这条线上驾了七年马车,镇中心‘松塔湖’酒馆里的私酿麦芽酒可是远近闻名,想不想去尝一口呢?”
车厢里的三位冒险者把目光投向伊德琪,伊德琪和他们对视几眼,点点头道:“行吧,去喝几杯酒暖暖身子。”
“好嘞,客人。”在马车夫欢快的驭马声中,马车徐徐停下。
四人鱼贯跳下马车,狂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冷冽的寒气直往脖子里钻,除了伊德琪外,其他三人都裹紧了棉袄。
他们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道路宽敞,白雪茫茫。因为暴风雪的缘故,除了他们四人和马车夫以外,街道空荡荡的,仅在街边厚雪积压的“松塔湖”酒馆牌匾下,一阵阵笑闹声穿透喧闹的风雪传来。
伊德琪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怔住了。她从空间戒指中取出巨剑,剑刃一扬,地面的积雪都被掀开。
“怎么了?”巴里特缩着脖子,有些疑惑,肖恩和史黛雅也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伊德琪没有回答,她转头看向四面八方,黑色瞳孔陡然睁大。
“你们快离开这里!”伊德琪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惧”的情绪。
“客人您拔剑做什么?我们进酒馆吧。”马车夫双手藏在袖子里,他凑了过来,眼神困惑。
“不!不要喝酒。来不及了,你们赶紧离开!”伊德琪挥剑,震开一片雪,她盯着巴里特三人,怒喝道:“听我的命令!跑!分散跑!”
巴里特、肖恩、史黛雅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队长如此慌张的模样。这个十字路口除了白茫茫的雪,明明什么都没有,队长在惧怕什么?
一连串雷霆在巴里特脑海中炸响,名为“第六感”的预感在悚然惊叫!巴里特惊恐地环顾四方,虽然十字街头仍然空荡荡,但他知道伊德琪预见了他们无法抵抗的恐怖存在。
巴里特选定一个方向,拔腿就跑,速度飞快,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看见巴里特已经疾步逃离,肖恩和史黛雅也手牵手钻进了狂舞的雪花里,往十字路口另一个方向奔跑。
“你,”伊德琪指着马车夫道:“去酒馆里把所有人叫出来,疏散他们!能跑多远是多远!”
“完了,”她的神色突然悲凉下来,“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神经病吧?”马车夫看着肖恩和史黛雅兔子逃命似的背影,“我不管你们了,我去喝酒,待会几位客人跑回来了,再到酒馆里来找我吧。”他说完也不理睬伊德琪,径直走进“松塔湖”酒馆中。
街道空旷无比,只剩伊德琪一人。她垂着头,拖动手里的巨剑,一步步走到十字路口中央。冒险者队长的步履异常沉重,仿佛双腿上绑有数万吨的枯骨,背上扛着千百人的血孽。
雪花如洁白的鹅毛,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自天穹落下,掩埋了大地,覆满了屋檐,街道上马车的车轮印很快被淹没,万事万物披上一层洁白的霜雪。
世界一片白。
忽然间,漫天飞舞的雪花静止在空中,风停止了怒号,寂静无声。仿佛播放雪花飘零的电影按下了暂停键,一片片白鹅毛似的雪片悬浮在透明空气里。
空间被封锁,天空停止了呼吸,时间不再流逝。
伊德琪伸手从半空中摘下一枚六角形的雪花,仔细端详雪花上细碎晶莹的针晶,然后捏碎在手心。
街边的“松塔湖”酒馆,一个醉醺醺的酒客推开橡木腰门走了出来。他满身酒气,走路跌跌撞撞,抬头看见空中静止的漫天雪花,他嘟囔道:“我果然喝多了。”
他一步三拐地往外走,脸撞上半空中几朵雪花,他抓住一枚雪花,像吃饼干一样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惊喜地喊道:“我没有喝醉!”
他摇摇摆摆跑回酒馆里,大喊大叫:“大家快出来看啊,奇景啊!雪停在空中没飘下来……”
听见他的疯言疯语,更多人从酒馆里走了出来。甚至酒馆的女侍者也跑出门外,她们跃入静止的雪花片中,仿佛站在悬停半空的白蝴蝶群里,兴奋地又蹦又跳。
“这一定是某位大魔法师的杰作。”有人抚摸着雪花,喃喃自语。
很快他们发现,十字路口中央站着一个黑发女孩,女孩穿着与寒冷冬季格格不入的单薄黑衣,手中紧握一柄巨剑,神色凄凉。
他们看着女孩,女孩也看着他们。人们想不明白,面对这举世罕见的奇观,为何女孩不高兴也不激动,为什么她的眼中只有无尽的悲伤。她看着欢快的人群,仿佛看一群冰冷的尸体。
人们听见女孩轻声说:“对不起。”
有人想问黑发女孩,她的眼神为何如此痛苦,像是瞳孔中藏有一只受伤的狮子。
他刚要开口,自己的上半身栽在雪地里。
他用双臂撑起上半身,扭头往后看,看见了自己的腹腔和仍旧立着的双腿,还有像他一样头身分离的残肢碎块,撒满了雪地。那是刚才欢呼雀跃的人群,此刻他们都已倒在血泊中。鲜血汩汩流淌,素白的大地染成殷红。
“闲杂人等清扫干净了。”
高傲而冷漠的声音击碎寂静风雪。全身暗青铠甲、背生黑色羽翼、头顶长有扭曲犄角的雅儿贝德,踩过没至脚踝的积雪,朝伊德琪走来,宛如九幽炼狱中爬出的魔鬼。
正是她刚才一瞬间“清扫”了街道上的人群。
在伊德琪身后,高大魁梧的“冰河统治者”科赛特斯解除了隐身魔法。他一身银白坚甲棱角嶙峋,面甲狰狞,左右四只手,其中两手各握薙刀和重戟,剩余双手掌控大太刀“斩神刀皇”。
街角的钟塔顶端,披深红盔甲,手持“滴管长枪”,双目血红的银发吸血鬼夏提雅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冷冷注视十字路口中央的伊德琪。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