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慈医院,九舍特护病房,两个安南武装巡捕正守在病房外。
黎光方坐在门口长椅上嚼着槟榔,晚上站岗就这点好,上司通常不会来查看,等护士查完房以后,可以适当放松一下偷个懒。
每天晚上十点巡捕房的车把他们送来接岗,早上六点换岗时再跟着捕房的车回去。通常过了12点,他就可以和同伴轮流躺在长椅上休息了。
楼梯那里传来一阵喧哗。
黎光方和站在门口的阮天月顺着声音看过去,两个七八岁的洋小孩从走廊顶头的楼梯里追逐打闹着过来。
大一点的孩子手里拿着一只竹蚱蜢嬉笑着跑在前面,追着他的小男孩则大声地说着什么,似乎是追着讨要,看上去是两人在争抢着玩具。
大孩子跑在头里,走廊笔直,没有转弯急停这种动作的余地,小男孩在后面追着不放,于是他只能一直跑,直跑到顶头,也不怕那里有两个拿着枪的巡警。
“砰”一下,大男孩慌不择路想要推开门进病房躲避。这时阮天月出面干涉了,洋人再小也是洋人,动作不敢粗暴,只是拦住了大男孩,对他摇了摇头。
大男孩应该是认识他们安南巡捕的制服,一点也不害怕,门推不开就跳起来蹦了几下,冲着门上半截玻璃往里看,像是在好奇里面有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后面的小男孩也追上来了,揪住大男孩要抢回自己的玩具。两个孩子顿时在病房门口闹成一团,造成不小的噪音。
黎光方知道里面还在抢救的嫌疑犯非常重要,为了抓他还死了几个兄弟。
赶紧从长椅里站了起来,好不容易才一手牵了一个,在两个男孩的大声抗议里送他们去楼梯口。
往前走了几步,黎光方就放了他们,手指着楼梯口,让他们下去。只是这里手一松开,那里他两又开始打闹,争抢着那只竹蚱蜢。
无奈之下黎光方只能再次把他两抓住,一手一个往楼梯口带。一边用安南话嘟囔着:“哪家的死孩子,大半夜放出来胡闹。”
看到同事把小孩带走,走廊终于又清静了。阮天月往玻璃里看了看,伤员仍旧安静地在病床上躺着,于是他又和之前一样靠在门口的墙壁上。
只是就一会儿,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身体离开墙壁想了想,周围似乎太安静了,而且还少了个人。
黎光方那把毛瑟枪还靠在长椅上,只是人还没回来。
半夜里两个小男孩突然地出现在走廊打闹,现在又瞬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开始感到不安,先把长椅上同事的长枪背在肩上。然后端着枪在门口警惕地往楼梯方向看了一会,尝试着用家乡话低声喊着同事。
他试着往走廊那里走了几步,继续小声喊着黎光方的名字,没有应答。之前两个男孩的声音一转过楼梯就消失了,而同事也没再回来。
“咔啦!”
阮天月拉开枪栓,挨着墙壁一侧谨慎地往楼梯移动,不时回头看一眼他们值守的病房。
“阿黎?”
他用安南语低唤着
靠近楼梯时,阮天月小心翼翼地倚着墙,将长枪端起保持着瞄准姿势,这样可以使自己的视野角度最大。
当他慢慢转到楼梯口,从毛瑟的瞄准缺口里,只看到一个黑点朝着自己面门飞来,黑点越来越大……
“噗通!”
阮天月倒在了地上。
楼梯下一个邋遢的白俄壮汉,收起了手里的投石索。这种远程冷兵器,哪怕在欧洲,现在会的人也不多了。
从他身后闪出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起码50多岁的络腮胡,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蹲下身子割开了阮天月的喉咙。
……
车里洪明开着车,他的旁边坐着包探任连生。他们要先把顾楫和汪素送到广慈医院,然后再去刚刚打听到的那个白俄歌女的公寓去一探究竟。
下午汪素还是拗不过老洪的好意,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家取了词典。
在丽兹工作这种不体面的事老洪已经知道了。
雇员兼职而且是在公共租界里,这种行为是公董局绝对不能容忍的。尤其还是这种不体面的工作,一经发现,汪素清楚,自己被辞退将不可避免。
对她来说别提之前还想着转去政治部当翻译,就连目前这个文员的职位都肯定保不住。
所以后来她只能和老洪达成一个协议。
老洪允诺不光会帮她掩饰住这个秘密,而且还会举荐她调入政治部,代价是自己要帮他做一些事。
汪素当然没的选择,亭子间里还有年幼的小妹,患病的寡母和嗷嗷待哺的侄子、侄女,容不得自己任性。
回到捕房后,经过比对和查阅,那列罐车上装载的是碳酰氯。
碳酰氯是由一氧化碳和氯气的混合物通过活性炭制得,确实是用作农药、药物、染料及其他化工制品的中间体。
只是顾楫在知道正确学名后,给南京方面打了几个电话,得知这种化学品还有个可怕的名字:“光气!”
“光气”不仅是高毒化学制剂,而且可以用来制造毒气弹。
在一战中,光气这种毒剂就得到广泛应用,交战双方都使用了光气这种毒剂,使用量达到10万吨之多,是残害生灵的战场毒魔。
兹事体大!
顾楫不敢怠慢,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上司袁子钦不在捕房,往他的公寓打了电话,袁子钦却出门应酬不在宅邸,他也只能明天再做汇报了。
连夜赶到医院,他是希望看看阿廖沙是不是清醒,试着问出一点什么。
而汪素是顺路,广慈医院离她家也就是几分钟的步程。跟着去医院是假如需要运用英语,她还有帮的上忙的地方,这正好是她现在需要表现的机会。
两人进了九舍大门,一上楼梯顾楫就看到顶头的病房门口,原本应该在岗的两名巡捕双双脱岗。
“玩忽职守,真该死!”
顾楫心里想着,却没察觉周围有什么不对。
“顾探长,你看。”
阮天月先前倒下的地方有几滴血迹,被跟在后面细心的汪素发现了。
顾楫已经走了过去,被汪素叫住后转身看了一眼。
医院这种地方有几滴血迹不算什么异常,只是门口的岗哨也不见了,顾楫还是谨慎地拔出手枪,朝汪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站在原地别动。
双手举枪,顾楫没有发出声响往病房移动,直到病房门口,他才猛地推门闯了进去。
病床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白俄壮汉,正双手摁住枕头蒙在阿廖沙的面部,病床上毫无反抗能力的阿廖沙四肢无意识的蹬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来不及喊“住手”,也没有那个必要。正在发生的一幕已经很明显了,顾楫果断扣动扳机。
“砰!”
子弹从壮汉的左肩胛骨钻了进去,壮汉被打的一个趔趄,却没倒下,只是摁住枕头的手松了。
顾楫持枪刚要冲过去,门后一道寒光刺了过来。
他刚侧身让开,却被门后偷袭的人一脚踢飞了手枪,接着又是一刀刺往他肋下。
对手肯定是个惯用匕首的行家,知道要害在哪。这种部位一旦刺中,瞬间就会丧失抵抗力。
顾楫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下盘一个摔绊让对手倒地,只是对手体型太大,连带着顾楫也倒了下去。
倒地后顾楫才看清对手,同样是个白俄,穿着邋遢的工装。
幸好此时顾楫压在对手的身上。两人把住匕首死死角力,很快顾楫就吃了下风。
壮汉身材非常粗壮,腕力很大,两人相持中锐利的刀尖朝着顾楫的喉咙越来越近。
两双手因为用力过猛都在剧烈地抖动,颤抖着的刀尖离顾楫的喉咙越来越近。
十公分……五公分……两公分……
就在刀尖堪堪戳破顾楫喉咙,沁出一滴血珠的刹那,顾楫一个擒拿里的压腕动作,使出全力翻转了壮汉的腕关节。
顾楫借了身体在上方的优势,借助身体重量,刀尖随即刺入壮汉的胸膛。
只是底下的壮汉在这生死之际也是垂死挣扎,拼命地攥住顾楫的手腕,刀尖再也进不得半分。
蓦然顾楫腾出右手,就在匕首要被壮汉挣脱的瞬间,狠狠的拍在自己和壮汉的手腕上,这借力一砸,直接将刀身插入了壮汉的胸膛,飚出一蓬心头血。
然后他抡起右手,继续猛砸刀柄。
两下,三下,四下……
鲜血不断飚出,喷了他一脸,整把匕首已经完全没入了壮汉的胸膛,只剩刀柄在外。
此刻的顾楫似乎陷入半疯狂状态,满脸鲜血显得异常狰狞,还在不断地砸着刀柄,喉咙里发出低沉地野兽般的嘶吼。
刚才离死亡仅一步之遥!
不,只差半寸!
“砰!”
又是一声枪响,让失去理智的顾楫清醒过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汪素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浑身发抖。双手举着他掉落的那支手枪,枪管冒着烟。
自己身后,之前被自己击中的那个络腮胡,一只手还举着吊水瓶的铁架,睁着眼睛,嘴里不断喷出血沫。
大汉另一只手徒劳地想堵住脖子上被炸开的那个枪洞,只是鲜血不断顺着伤口往外喷涌,就这样保持了这个姿势几秒之后……
噗通”一声,大汉轰然倒地。
之前手里举着的铁架砸翻了床头装着药瓶的托盘,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