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川沙县城的一座宅院内,抬头就可以看到不远处高高的一座哥特式天主教堂。
这座宅院是蒙索洛夫几年前,通过和他有合作关系的青帮弄来的庇护所。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之所以他一早就选在川沙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旁边有这座耶稣圣心天主堂,作为外国人偶尔出入在这附近,不至于那么显眼。
而且这里虽说是川沙县城,去上海市区和码头却都非常方便,辖区也是在江苏省松江区范围内,不归上海特别行政市管辖。
蒙索洛夫站在中堂,看着十来个脸上蒙着面罩的手下拿着铁锨回到院子。虽然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在滴血……这是他在上海所剩的最后家底了。
在车站发起的突袭,看上去在现场他只损失了两个上去开罐的保镖。其实伤亡非常惨重,很多部下是在回去的路上才倒下的。
倒下的那些人里其实大多都只是轻微中毒,只是他没有条件送医,小诊所没有医治的手段,大医院他不敢去。
刚开始他们只是觉得两眼烧灼、咽喉干燥发热,接着迅速出现刺激性咳嗽、咯出血痰、呼吸变快、面部青紫。
蒙索洛夫的团伙里也有外科医生,莫洛科夫的枪伤就是他治好的。经他诊断后发现,这些同伙血压逐渐下降,脉搏细弱无力,最后全身皮肤转为灰白色,先后都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
现在北厢房还有几个未死的同伙在苟延残喘。只是多半挺不过继发感染,早晚还是保不住性命。
现在这十来个跟随他的亲信,少部分几个是侥幸在当天没有吸入毒气的,还有几个是这几天陆续从市区法租界跑过来投奔他的旧部。
之前趁着夜色,他们出去把死去的同伙找了处荒野挖坑掩埋。没有墓碑,没有仪式,连最简单的木制十字架都不敢竖起。
整个过程在匆忙中进行,没有人说话,只是机械地挖着深坑,所谓葬礼就像是一个草率的杀人抛尸现场。
“伯爵,那小子咱们可不能饶了他!”
一个侥幸在现场没有中毒的亲信,放下铁锨说道。
蒙索洛夫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名手下的两个亲兄弟和父亲都在刚刚被埋入了土里。蒙索洛夫理解他的心情,但不能给他任何承诺。
起码,目前不行。
好运小子莫洛科夫再一次幸运地逃过了毒气。
当天给他抬担架的两个保镖,一个当场中枪死在撤回的半路上,另一个也刚刚入了土。
而他,又神奇般地毫发无损,再躺几天就能下地走动了。
眼前的窘迫局面可以说都是那个莫洛科夫造成的,只是蒙索洛夫已经没了退路。
自从对莫洛科夫投靠时所说的那一批黄金起了觊觎之心,他所发起的所有行动,都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派去医院的灭口行动,最终功亏一篑。不光折了他手下的两名顶尖好手,所造成的后遗症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最终只能带着亲信,在戒严时逃到了川沙藏身,原本是想躲一时风头,等风头过了再回去。这样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只是目前的局势来看,自己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而去捉拿那个婊子的人手,除了昨晚跑回来的刀疤和另外两个手下,其他的人据说都在戒严那一晚,在硬闯关卡时被法国人打成了一滩烂泥。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掀了面罩拄着铁锨休息的刀疤。这家伙之前一直没得到自己的重视,只是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喽啰。
患难见真情。此番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他还想尽办法找到了自己,带着两个人从法租界过来效忠,以后应该对他好好重用才是。
坐在院子里的刀疤感觉到伯爵的眼睛看向了自己,不禁心里一阵惊慌。
可一想到那个瘦长脸绿豆眼的恶魔,他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说自己在恶魔手里受的那些没法往外说的罪。
光现在他们的白俄家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就什么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蒙索洛夫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残兵,吩咐他们赶紧去后院休息,就进了东厢房去看望莫洛科夫。
宅院里现在过的是集体生活,封闭式管理。白天禁止任何人外出,以免引人注意。
吃喝等物资都有专人从外面送进来,这得益于自己和那些流氓之前的军火交易。
就算这样,现在青帮送来的面粉,价格超过市面上十倍,而青菜和肉类这些更是奇贵无比。
对此,蒙索洛夫也只能忍了。
这一次自己损兵折将,在法租界多年经营的白俄聚集区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原先的价值大打折扣,连这样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都是个问题。
所以,他只能把希望仍旧寄托在莫洛科夫身上。
无论如何,上海滩他是待不下去了。
他敢保证,现在只要自己一露面,法国人和苏联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让自己陷入求死不得的境地。
现在只能把希望继续放在那列货车上,他相信那列货车上一定装载着莫洛科夫所说的那批黄金。
关于那批黄金的说法,国际上传的沸沸扬扬,而最终下落,却没人知道。
莫洛科夫跟随过高尔察克上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没有人可以编出那样的故事。
蒙索洛夫打定主意等弄到黄金以后,立刻想办法去欧洲。
至于莫洛科夫……榨干他的价值以后,他给自己带来的损失,一定要和他好好算算。只是在那之前,还是要给他最好的照顾。
“莫洛科夫中尉,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厢房里,蒙索洛夫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莫洛科夫关切地问道。
“谢谢伯爵!再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莫洛科夫虽然看上去还是很虚弱,精神到是好了不少。
“伯爵,我想说,那列车一定被人动了手脚。”
“之前确实就应该在那一节车厢。后来是我亲手在车站里换了编码牌,否则我也不敢亲自去指认……”
莫洛科夫急切地向伯爵做着解释。
外面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此前他的心里正惴惴不安。这么大的损失,险些全军覆没,连伯爵自己的命都差点丢了,他怎么能不害怕?
“中尉,不用说下去,没有必要。”
“我知道你是个有荣誉感的军人,也相信你的忠诚。现在你只需要安心养伤,等有了新的消息,我们再安排一次行动。”
蒙索洛夫摆了摆手,宽慰着他。
“谢谢您的信任!”
“我想我现在可以确定在哪一节车厢了,到时候我会亲自去开罐!”
莫洛科夫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伯爵坚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