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黎允儿的生日会出来，姚元浩选择了慢慢走回去。夜色寂寥，姚元浩宛如站在高处俯瞰大海，那么远的距离，只能感到大海的气息，听到幽幽的海浪声。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毕夏，是初二那年。那天姚元浩前往多媒体教室准备上微机课的时候，有个女生在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回头，然后目光就怔住了。他认得她，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女生毕夏。他的心微微一紧，然后看到她从他的后背上取下一张纸。
他的脸滚烫得像被火烤——不知谁在恶作剧，在他背上贴了“我是笨蛋”的字条。
毕夏淡淡地笑了笑，径直与他擦肩而过。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三月的光影在交错里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很不真切。那个女孩是在对他笑吗？她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光芒，眸子漆黑，睫毛很长，像黑天鹅翅尖上的根根细羽，扑扇扑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处软软的不可名状的东西，正缓缓地流淌着。
姚元浩转过身，看她的背影——午后的阳光里，她经过一株三角梅树下，一阵风过，零散的花瓣飘落，有几片花瓣栖在了她的发丝上，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美。
其实，早就知道她。
虽然不同班，却总听到她的名字，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特别是男生们聚在一起评论女生的时候，总少不了她的名字。而那时候的姚元浩个子还没有疯长，瘦瘦矮矮，戴五百度的近视眼镜，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给人一种呆滞木讷的感觉。其实他的性格也是内向沉默的，与人讲话的时候总是莫名紧张，磕磕巴巴，像个小结巴。
毕夏不同，她像个君临天下的女王，那么高，那么漂亮，那么从容和大气。令他羡慕。
后来他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她上台领奖，她主持活动，她代表学生发言……她光芒四射，他却暗淡无光。而他们之间并没有过交集。
上高中后，他们依然不同班。可是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人群里寻找着她，就像雨后的蜻蜓，怯怯地、小心地，将目光躲躲闪闪地停在她的身上。
姚元浩抬起头的时候，人已经在巷口了。那是普通的旧楼，斑驳粗大的蔓藤横生过去，就像把旧楼严严实实地捆住，破败腐朽。巷口放了几个垃圾桶，但垃圾还是堆成小山，散发出让人反胃的怪味，再往里走，是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下雨的时候，里面汇成无数小小的水塘，旧楼就在巷里。上楼就到家，没有廊灯，黑黢黢的，不小心会在满满当当的楼道里撞上什么杂物，不是蜂窝煤的炉子就是什么废弃的家具，再然后会有一只野猫蹿出来，吓得人倒退三步。
姚元浩的家在六楼，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硬生生挤出三个卧室来，父母一间，他一间，妹妹一间。每一间房都逼仄拥挤，家里的装修还是上个世纪的模样，倒也干净整洁。
姚元浩知道毕夏的家，他曾经跟着她去了她家的小区。光看外面，就已经觉得恢宏，像罗马石柱一样高大的门，里面绿树成荫，花香满径，还有假山和凉亭……毕夏的家是一栋连体别墅，三层的小楼，欧式的外观，还有偌大的游泳池。
姚元浩的心里有那么浓郁的自卑感，就好像破土而出的种子，密密丛丛。他没有想过要走近她，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和她都差得太远。
可是，年少的心也是叛逆的吧，等到他察觉自己的异样时，已经知道自己是喜欢上她了。
应该说是暗恋，暗恋着与他有着天壤之别的那个人，是他整个青春期里做的最冒险的一件事。
他以为就这样，一直到最后也会缄默不语。
没想到毕夏突然来到他们班上。高二的分班，他没想到她会离他更近一些，他的心欣喜战栗，一种命运使然的感觉，他突然想表白。不是让她知道他是谁，至少要让她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操场的那场“火焰表白”是他做的，偷偷在毕夏自习的时候为她擦车是他做的，圣诞节的那个“雪人”是他堆的……还有很多的细枝末节，她堆在桌上的书本快要被人撞掉的时候，他会及时扶正；天冷她搓手时，他会立刻去把窗户关上；她看着饮水机里没有水时，他会马上走过去换上一桶；上体育课她的羽毛球拍坏了时，他会不动声色地给她换一副……他并不想让她知道，真的，他只是不由自主地为她做着这些——也许最深的喜欢就是这样的，明知道对方不会给他回应，却还是义无反顾。
黎允儿第一次对他表白的时候，他都傻了。他没想到她会喜欢他，他对她唯一的印象是她是毕夏最好的朋友。不可否认，她真是可爱，顶着一头碎短发，有点儿胖，脸上肉乎乎的，走起路来总爱一蹦一跳的。她是那种开朗活泼又很幽默的女孩，总是在笑，笑的时候露出前面的两颗小兔牙，爽朗得让人也跟着愉悦起来。
黎允儿向他表白了七次，之前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地忽略了，以为她就会作罢，没想到每一次过后她又会说一次。她有着让他惊讶的小宇宙，他想自己连让毕夏知道的勇气也没有，而黎允儿却横冲直撞了过来。
她第七次表白的时候，他的心里微微地一动，应下了。他真的是想试试，看看这个明媚阳光的女孩能不能带他从一段无望的暗恋里走出来，就好像为了放弃一个人，而去喜欢另一个人一样。黎允儿身上有很多优点，这些优点正是他所欠缺的，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一点儿压力也没有，她的目光闪闪的，心无城府地望着他。
好像还是没办法做到。他和黎允儿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听她嘴里蹦出来“毕夏”的名字时，他的心都会为之一震。他没有刻意地去打听毕夏的事，但黎允儿噼里啪啦地告诉她，她和毕夏在一起那些好玩儿又热闹的事，于是，毕夏在他心里越发生动，而他悲凉地发现，他和黎允儿，只是朋友的感觉，那种好朋友之间欣赏又佩服的感觉。
但，他竟然舍不得跟黎允儿说清楚，明知道这样拖下去对她会造成伤害。但他终于有机会和毕夏一起吃饭了，坐在她的对面，听她跟自己说话。他心里紧张，不知如何回答，可天知道这对他来说，是怎样奢侈的事。因为黎允儿，他和她的交集多了起来——不知道怎么靠近，那就默默地站在原地。
黎允儿也会说毕夏和楚君尧的事。他很嫉妒，很难过，但也知道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合适，风头最盛的楚君尧比他不知道优秀多少倍，所以他把心思隐藏得更深了。
姚元浩对着电脑发呆的时候，妹妹探头探脑地进来：“哥，你手机响了很久了，不接吗？”姚元浩这才惊觉放在桌上的手机在振动，他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心里一怔。他知道今天的事他伤到黎允儿了，可是在黎允儿和毕夏跌倒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就拉住了毕夏。
黎允儿手里那罐彩虹糖撒了一地时，他才清醒过来。他对自己目瞪口呆——他是黎允儿的男朋友呀，但舍近求远地救了毕夏，他苦苦藏匿的感情一目了然。
虽然黎允儿看不出端倪，虽然发生的事很快就过去，但他知道，有什么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姚元浩迟疑地接起了手机。
黎允儿欢畅的声音传了过来：“到家了吗？还想着你会不会生气，林正阳他们最爱胡闹了，蛋糕弄得到处都是，我的头发洗了好几遍才洗干净！”
“黎允儿……”姚元浩欲言又止。
“彩虹糖我会慢慢吃的！”黎允儿笑着说，“应该要买很多的糖才会凑齐这么多红色的彩虹糖吧？谢谢你，姚元浩，我要给你颁发一个‘最优秀男朋友’奖项！”
姚元浩苦涩地笑笑：“其实……”
“其实你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真的，‘你是我男朋友’这件事已经让我很开心了！”
姚元浩艰涩地说：“对不起。”
“妈妈在喊我了，挂了！”黎允儿迅速地说完，也不等他再说什么，飞快地挂了电话。
姚元浩听着电话听筒里嘟嘟的声响，有些哑然。他的本意不是要把一件事复杂化，但他做得很糟糕，非常糟糕。
妹妹又走过来，趴在他的床上玩他的手机。过了一会儿，妹妹笑眯眯地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哥，是个姐姐发给你的吧？”
他心里一慌，伸手抢过来，看到的是黎允儿发的短信：姚元浩，不管怎么样，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