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晚清之后是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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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参战的风波(3)

宴会上,这个豪爽的江西人摆了五桌豪华宴,以招待各路“诸候”。宴会使用的瓷器极其名贵,都是景德镇官窑定制的博古式餐具,号称“洪宪官窑”或“洪宪瓷”,据说没有一件重样。24日,张勋致电黎元洪,对黎元洪人事安排没有经过国务总理副署表示不满,斥责黎元洪罢免段祺瑞为非法。5月26日,倪嗣冲在蚌埠率先宣布段祺瑞被免职非法、安徽省将脱离中央政府领导,通电声称:“群小揽权,扰乱政局。……政府几乎一空,宪法又系议院专制,自今日始,与中央脱离关系。”巨大压力下,黎元洪乱了方寸,写了一封信给倪嗣冲,对其进行安抚。这一行动被咄咄逼人的督军们视为软弱,觉得更应强硬——紧接着,奉督张作霖、鲁督张怀芝、闽督李厚基、豫督赵倜、浙督杨善德、陕督陈树藩、直督曹锟等,也相继宣布“独立”。徐州十三省区联合发出电报,请黎元洪立即退职。伴随着督军团的施压,在京研究系议员也对黎元洪罢免段祺瑞之事坚持抵制,汤化龙更是辞去了众议院院长,研究系议员纷纷辞职南下。

倪嗣冲等人宣布独立之后,在徐州一带控制了通向北京的铁路,切断了各省向北方运输的粮食和必需品。各省督军甚至探讨拥戴段祺瑞徐世昌等人,在天津成立临时政府,谋求强行提取中国政府存在中国银行天津分行的存款。督军们对于中央的对抗,让黎元洪感到了恐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日本势力也开始插手,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演变。这可以说是“二次革命”后最大的变故。军人们对于政治的强行干预,也意味着袁世凯在位时格外强调的“军人不得干涉政治”一规土崩瓦解。

张勋进京

1917年,张勋六十三岁,这个曾经参加过中法战争和中日战争,以作战骁勇闻名的“三代老臣”,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有旧式武夫和官僚的特征,颇有点樊哙、张飞、许褚和尉迟敬德的影子,以自己的直爽、忠诚、实力以及老资格在晚清乃至民国初年享有很高的威信。连当年的袁世凯,都对他礼让三分——进入民国之后,张勋和他的人马坚持不剪脑后的辫子,有人反映到袁世凯那里,袁世凯只好笑笑由他去。如果说晚清到民国的过渡,一开始在张勋眼中还是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话,那么,袁世凯死后乱象迭生,则让张勋忍无可忍。在张勋看来,新生的民国简直就是一个怪胎,它缺乏权威、没有责任、不谋正事,只知道吵架和争斗,整个社会的六神无主,就是这种不荤不素的共和制度造成的,“五年更一总统,则为一大乱;一年或数月更一总理,则为一小乱”,天下不乱才怪呢!共和五年的碌碌无为,让张勋坚信中国还是需要皇帝的,数千年的皇帝情结,岂能是说去掉就去掉的?皇帝是不可或缺的,也不是别人所能当的,还是得爱新觉罗氏担当。当年袁世凯称帝,张勋也明确反对,不是他反对帝制,而是他反对别人家称帝,他觉得天下能当皇帝的,只有爱新觉罗家族。虽然袁世凯帝制失败,但张勋仍有一个不灭的皇帝梦。

6月1日,黎元洪召长江巡阅使张勋进京共商国是。张勋回电黎元洪,认为国会是这一次政局混乱的罪魁祸首,自己进京之前,国会得先解散。6月7日,张勋率领五千先头部队从徐州北上,同时通电独立各省,盼一致进行,出发军队暂缓行动。火车到了天津站后,张勋让部队接着北上,自己带着几个随从在天津下了车。张勋在天津停留有两个目的:一是在天津等待黎元洪解散国会,否则,他就不充当调停人;二是进一步明确徐世昌、段祺瑞对于复辟的态度。在天津,张勋多次拜访了段祺瑞、徐世昌,详谈政局走势。张勋还是很在乎段祺瑞的,这不完全是因为段祺瑞是当时最有权力的人,还在于他的性格,处事刚硬武断,倔强无比。只要段祺瑞不反对,复辟就成功了一半。当然,对于段祺瑞来说,他哪里不懂得张勋的心思呢!不过张勋只要不明确提出,或者不正式付诸实施,或者在后果没有直接呈现的情况下,段祺瑞也不好表达什么。从目前披露的情况看,张勋在天津与段祺瑞有三次对谈,每一次,张勋咨询恢复君主制的可能性,段祺瑞都不明确表示同意与否。对于张勋的调停,段祺瑞持积极态度。不过段祺瑞对于张勋也有着半开玩笑的示意,那就是:你若复辟,我一定打你。

在天津,张勋还与日本方面进行了接触,试探他们的态度。日本方面态度似乎很明确:张勋将军的调解是和平的最后希望;最好取消国会,它是碍事的,几乎使人不可能办事。自以为确认了日本方面和段祺瑞等一干人的态度,张勋决定采取行动了。张勋进一步明确地向黎元洪提出实行责任内阁、解散国会等调停条件。6月8日晚,黎元洪邀请国会重要议员到总统府开会,问议员可否自动辞职,国会自动解散,“否则我被迫,我必解散国会”。12日,黎元洪免去了伍廷芳代总理一职;13日,又让江朝宗副署,发布了解散国会令。解散国会同样是一波三折。按照民国法律,解散国会要由总统和总理会签,即总统签署命令,还得国务总理盖章签字,否则一律无效。黎元洪任命的内阁总理李经羲在天津不愿上任。张勋派人去找李经羲,李推托自己尚未就职,不算总理,不签这个字。张勋又让人找在京任代国务总理的伍廷芳,让他签字副署。大律师出身的伍廷芳同样不愿意。有人气急败坏地威胁:你怎么不识时务?伍廷芳看都没看,长胡子一抖,说:解散国会非法,我死也不盖印!我是基督徒,你杀了我,我正好上天堂!众人没有想到喜欢唯灵论、素食主义以及谋求长寿的伍廷芳竟然有这等风骨。有人提议:让黎元洪免去伍廷芳的代总理一职,由新代总理签字,这样既合法又给力。不过谁来干这个“签字总理”呢?陆军总长王士珍推托说:如果你们要我干这个签字总理,我马上就辞职!江朝宗却挺身而出:“我来给总统解这个围吧。”黎元洪顺水推舟签署了总统令,免去伍廷芳的代总理一职,由江朝宗接任,同时命伍廷芳立即交出总理大印。

有关江朝宗向伍廷芳讨印的情节是这样的:江朝宗在得到张勋的命令后,带一帮人马到伍廷芳府上讨大印。个性倔强的伍廷芳,大发雷霆,闭门不见。江朝宗吃了闭门羹后恼羞成怒,派人把军乐队调来,在伍宅门口一字排开,一二三把军号军鼓奏得震天响。伍廷芳在里面任其吵闹,坚持不理。江朝宗急了,又把马队调来,让骑兵围着伍宅不停地绕圈,一时间马蹄声声、灰尘蔽天、鸡犬不宁。快到天明时,江朝宗更是急火攻心,让人在门外堆积木柴,点起了一堆大火,让人朝府内大喊:再不开门交印就要纵火烧宅了!伍廷芳家人慌了手脚,一齐跑到伍廷芳面前劝慰:“这个江朝宗是个浑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的,既然总统已让他代理总理了,横竖就把印给他算了!”精疲力竭的伍廷芳只好让家人打开门,把国务院大印扔了出去。江朝宗抱起大印,登车直奔总统府。此时天已大亮。

黎元洪解散国会的命令已签署,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只等新国务总理来盖印。江朝宗急急地赶到,大气未平就在上面签字盖印。签完之后,黎元洪例行公事跟江朝宗握手,以示感谢。随后黎元洪命秘书收起总理大印,声明内阁即将重组,印还得继续给李经羲留着。江朝宗只得苦笑。算起来江朝宗履行总理职务,从盖印到签署,总共只有一分钟。这个总理,只是一根烟的总理。

14日,黎元洪在发布的政府公报当中表达了自己的委屈:“自打免段令下后,各地不断发难,各路军队逼近北京,人心浮动,谣言四起,闻有组织临时政府和复辟之说。安徽张督军此次北来,力主调停大局,以解散国会为前提,如不满足其要求,他将不再负调停之职,各省军队将自由行动,亡国之祸,即在目前。元洪筹思再三,为保存共和政体,保护北京人民,保持南北统一大计,迫不得已,才有本日国会改选之令。”同一天,张勋通电全国:“大总统已颁令解散国会,本人将复命进京,共谋国家大局。”偕新任国务总理李经羲进京,组织责任内阁,通电呼吁独立各省取消独立。与此同时,张勋暗中加紧复辟事宜,密邀各路热衷于复辟的积极分子急速进京。张勋还特意去了紫禁城养心殿向逊帝溥仪请安。十岁的溥仪心不在焉,按照“太保”陈宝琛的教导,询问了徐州一带军队的情形。后来,溥仪在自传中描述了自己对这个穿纱袍褂的黑红脸浓眉毛短脖汉子的失望——童心未泯的溥仪注意到张勋果然保留着一根辫子,便在心里盘算,这个矮胖子如果没有胡子,一定像极了御膳房的太监。在与溥仪进行了五六分钟的礼节性对话后,张勋告辞了。

在此之后,张勋拜访了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并密谈四个小时,老谋深算的林权助看似对张勋默许支持,不过言辞却分寸感十足。张勋又遍访各国公使,想摸清楚各国公使团对于复辟的态度。各公使的回答同样模棱两可,那些久经沙场的政客们在事件未发生之前,当然不会轻易表态。不过张勋仍是一厢情愿将外交语言和礼貌理解为对自己的支持。随后举行的李经羲就任国务总理的短暂仪式就更像是一个走过场的游戏,由于汤化龙、张謇、汪大燮、赵尔巽、严修等拒绝入阁,只好特任江庸署司法总长、李盛铎署农商总长、龙建章署交通总长。这个时候,决意复辟的张勋已明显表示出对这个短暂内阁成员的不在意了。

6月28日,“德高望重”的康有为从上海抵达北京,复辟的“文武首领”得以团聚。张勋将康有为迎到住所后,谦逊地询问康有为对于政治走向的看法。康有为告诉张勋,皇帝还得满人来做,不过得将“满清帝国”改为“中华帝国”,这样既尊重历史,又让汉族人可接受。应该说,康有为的建议有深思熟虑的成分,不过自大膨胀的张勋已无法理解康有为的良苦用心。

自此,张勋所做之事越发不可控,这个一直以三国“张翼德”自诩的鲁莽之人哪里懂得现代政治的操作理念和方法呢?他的一意孤行和独大妄为很快使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置身于别人的射程范围。30日傍晚,张勋偕刘廷琛潜入皇宫,与溥仪的师傅陈宝琛举行“御前会议”,将复辟行动计划告知清宫。会后,张勋若无其事地前往江西会馆,王士珍、江朝宗、陈光远以及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被“请”至会馆。张勋想开演的,是“杯酒释兵权”的老戏——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张勋面色严峻地宣布,此次入京实为复辟而来,现已定于明晨正式复辟。众人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张勋沉下脸来,厉声诘问王士珍和江朝宗等人的态度。王士珍问了一句:“各省及外交有否接洽?”张勋回答说:“外交确有把握,冯国璋、陆荣廷均表赞意,并有电来催。各省督军也一致拥护。”张勋又厉声说道:“我志在必行,你们同意,则立开城门,放我兵马进来,否则请各归布置,决一死战!”王士珍、江朝宗等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张勋命令吴长植等打开城门,放辫子军进入。接着,梅兰芳登台演出,张勋志得意满,一个劲在下面高声大叫。

仲夏的大戏就这样正式拉开了帷幕。现在回顾这一段历史,感觉到张勋竭力推动的这一场政治复辟,很多场景就像是古代戏剧话本的上演。的确,身为狂热戏剧票友的张勋的确带有很强的作戏成分,由他自编自导自演的这个情景剧,看似热热闹闹,其实生硬笨拙。政治的操作,岂能如戏台上那样简单明了?张勋以区区五千兵马孤军深入到北京,实谓胆大包天。再看他的周围,只是王士珍、江朝宗、张镇芳、雷振春等前朝旧臣,一帮行伍出身,完全不懂得现代政治理念和方式,也不懂外部的千变万化。如果这帮人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那真是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