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织谎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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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这个女人笑嘻嘻的提着一袋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竟有点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这大清早的……

有点头痛。

换衣洗漱都被桑德拉絮絮叨叨的声音环绕着,瞿仁宇的太阳穴直跳,趁着室友还没起床,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拉着她直奔市场。

做中式的话,Morrisons?还没营业,露天市场的种类多一点,容易找到更合适的蔬菜。仁宇放慢了脚步,很久没有在这种地方逛过了,早市上的东西虽然与国内不同,但都一样鲜鲜嫩嫩的摆成一摊。仁宇低着头,一排排看过去,英国最常见的胡萝卜、土豆、黄瓜、洋葱,进口的玉米、茄子、萝卜……昨天考虑要做的菜谱在看见桑德拉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他只能皱着眉头动用所有记忆临时编撰。住宅区大多是学生公寓,年轻的身影带着刚跑完步的活力在市场上穿梭,仁宇被晨光照的有些恍惚,想问问桑德拉的意见,一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跑的无影无踪。

“真是的……”仁宇嘟囔了一句,对着正往上爬的太阳耸耸肩,看来只能自己努力了。

四月底的清晨有点冷,他裹紧衣服,把手放进口袋里,一个人走着,反而突然悠闲了起来。

做些什么好呢?仁宇想起还在上学的时候,春末的中午,学校门口会摆起冰镇的小吃,食堂的饭菜也开始脱掉厚重的外套,清清爽爽地躺在那,可傍晚吹着风回家,母亲的餐桌上还是少不了温和的热气,凉了一天的身子就这样暖起来。仁宇觉得自己现在才回过神实在是太晚了,决意站定一个摊点,也不思考,乱指一气,杂七杂八的买了一堆。提着一大堆东西,仁宇放好钱包,一抬头就远远的看见桑德拉拎着一条鱼跑过来。

……

仁宇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跳了。

时间还早,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鱼翻着白眼在水池里泡着。仁宇端来两杯咖啡,把电视遥控器递给桑德拉,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着那边空荡荡的房间——舍友应该是去打工了,还好,不然他可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女人的存在。

“你很喜欢看书吗?”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总是抱着一摞书走来走去。”

她的电视里放的是早间新闻。

“有牛奶吗?”

那头红发突然紧紧的凑到他面前,仁宇吓了一跳,不自然地向后倾了一下,桑德拉大笑了起来,他有点恼怒,冷冷地看着她。

漂亮的脸侧过去对着空气里某一个点,突然沉静下来,带着一种让仁宇感到熟悉又不安的表情靠回沙发:“瞿仁宇,对于你来说,什么是人生存的意义呢?”

“我认为你这个问题很没有意义。”几乎是瞬间冲出的回应。

仁宇合上书,认真的看着她:“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的话,我建议你应该满足于像美国作家门肯那样,想想活着总是非常有趣的就好。”

“如果是说人生无常,变化莫测的话,嗯,也真的是有趣。”

桑德拉把头放在那堆棉花上,微卷的红发垂下来,盖住了她的脸。

“那你呢?瞿仁宇,你自己。”

“我的答案和我们的一位哲学家一样,‘人是唯一寻求意义的动物,没有意义也要创造出意义来,于是就产生了哲学,宗教,艺术,’还有历史和文学,我认为这些都是,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不知道。”他沉吟了一下,“但是,在如何活的问题上,你必须自己做主,人首先是一个生命,并且是一个独特的,完整的生命个体,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重复不可复制的自我,实现你之为你的价值,负担你赋之于你的责任,活的会更有趣一点。”

“我对你很好奇。”

“我知道,你昨天就说过了。”

“我总觉得,你过得很从容,很淡然,可又不止表面的这些东西。”桑德拉转向他,“我每天都觉得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到什么是什么,说风就是雨,我尽量的,这样活着。在我被枷锁镣铐拦住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快乐,这就是所谓的,冲出桎梏,所谓的海阔天空,所谓的自我救赎。”

“其实是没有用的,这些反而让我越来越茫然,越来越没有方向,失去了定位失去了准心,仿佛是为生活本身而生活着,追求自我成为了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成为了我新的束缚,比追求的时候还要喘不过气。”

“你应当知道‘桎梏’是什么意思。”仁宇把视线转开,“在足曰桎,在手曰梏,这本是中国古代的刑具,类似现代的手铐脚铐。大约在公元前450年-公元前375年,即中国古代的战国年间,道学者御寇,我们尊称的列子讲‘郑人获鹿,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事。?’后人借此典引申出‘以梦为鹿,亡于桎梏。说的是世事不如意,好像梦幻一般,于是让自己的心在精神的桎梏里死去。’这是中国释义,你可能不太懂,在不同人的眼里,束缚的定义都不尽相同,没有自由点的自由称不上是自由。你追求的东西得到了,又没有找到下一个点,迷茫是在正常不过的东西了,你大可不必逼着自己想这么多的。”

“不为奴役,保持精神自由。”仁宇补充道,“当然包括你自己的奴役。如果你专制了自己的社会,照样得不到自由的灵魂。”

“你总是一个人吗?”桑德拉呢喃着,她蜷缩起来,抱着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我……算是,也不算是。”

“那为什么现在是一个人?”

“爱情?”

“不,全部。你的世界里仿佛只是一个人在生活着。”

“对于现在来说,这样更适合我。”

“为什么呢?”

“抱歉。”仁宇把一切归结为感觉,只是感觉。他认为自己可能也不知道,或者隐隐的也清楚,可能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没关系的,是我冒昧了,那我可以问一下,这样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好处吗?”

也不能这样功利的问吧,仁宇皱了皱眉,还是回答了她:“我不是什么特殊人,和普罗众生一样,更清净更舒适的享受自己的时间,自己的生命。孕育自己的思想,感触自己的灵魂,听自己的声音。独处更容易让我们从有别人有压力的,喧哗吵闹的世界里抽离出来,回到自己。”

“人最难听见的,就是自己的声音了。桑德拉,值得你燃尽生命之光的是什么?”(当时日交融,流逝无果,当万物永不可重来。)仁宇捏紧了手里的书,“这个问题无时无刻都在我们耳边,它对于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什么东西,什么人,什么梦想,还是……其他的,任何的任何。”

(——为了所有一切,却也不为任何事物。)瞿仁宇忍不住闭上眼睛。

为了所有一切,却也不为任何事物。

那边不再有回答。

“好了,我去做饭吧。不早了。”十点钟,太阳都变得有些刺眼了,仁宇站起身,僵硬地,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

? Morrisons,英国的大众性超市之一,能买到很多适合做中式菜肴的食材,被称为最懂中国胃的超市。

?出自《列子·周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