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听见近处有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路灯下,他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伙子,从通往历史文物陈列馆的那条街上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是伽弗洛什来到了武人街。
伽弗洛什仰着头,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他分明发现了冉阿让,但没有理睬他。
伽弗洛什昂首望了一阵以后,又低下头来四处观望。然后,他踮起脚尖,去摸那些临街的门窗。门全都上了锁,窗子关得严严的。如此试了五六个之后,那小淘气耸了耸肩,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真他妈见了鬼!”
接着,他又朝上望。
冉阿让处在这样的心绪中,本来是不会说一句话,也不会答一句话的。然而,这时他却产生了与这孩子对话的欲望,于是,主动问道:
“小孩儿,”他说,“你找什么?”
“老孩儿,我肚子饿,找东西吃。”伽弗洛什毫不含糊地回答。
冉阿让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了一个5法郎的硬币。
这时的伽弗洛什,像一只动作变换不停的NFDB1*NFDB2,敏捷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儿。他早就注意到了那盏路灯。
“嗨,”他对冉阿让说,“你们这儿怎么还有灯笼。这不合规矩,是在破坏秩序,我的朋友。砸掉它!”
他将手中的石子儿向那路灯抛去。那灯上的玻璃顿时破碎落地。对面房子里住着几个资产阶级,他们从窗帘下探出头来,大声说:“九三年又回来了!”
路灯猛烈地摇晃了一阵,熄灭了。街上一下子变得漆黑。
“就得如此,老腐败,”伽弗洛什说,“戴上睡帽入睡吧。”
接着,他转向冉阿让:
“街头的那栋大楼,你们怎样叫它?是历史文物陈列馆,对吗?它那些的石柱子又粗又大,应该收拾收拾,筑我的街垒。”
冉阿让走近伽弗洛什,轻轻说道:
“可怜的孩子,你饿了。”
说着,他把那枚100个苏的硬币放在了他的手里。
伽弗洛什抬起头来,见了那大个的钱币,有些吃惊。在黑暗中,他望着那个大苏,眼睛被它发出的白光晃得发花。他听说过,知道存在着这么一种值5法郎的钱,而且思慕已久,但一直无缘相见,现在,能亲眼见到一个,甚为兴奋,说道:“让我瞧瞧这上面的老虎。”
他心花怒放地看了一阵,然后转向冉阿让,把钱还给他,一本正经道:
“老板,我更喜欢的是砸路灯。把您这老虎收回吧。我绝不受腐蚀。虽然这玩意儿有五个爪子,但抓到我却不是那么容易。”
“你母亲在不在?”冉阿让问。
“论起母亲,您肯定没我多。”
“那好,”冉阿让又说,“你就把它交给你的母亲好了。”
伽弗洛什似乎被打动了,因为他已注意到,这个和他谈话的人没有帽子,这一层增加了他对这人的好感。
“没来由!”他说,“会不会是让我去给妈妈送钱,免得我去砸烂路灯?”
“爱砸什么,那随你的便。”
“您还真不错。”伽弗洛什说。
随即,他把那钱接过来塞进自己的衣袋。
他的信任感一增强,便有了话讲。
“您就住在这条街上?”
“是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请问,7号在哪里?”
“问7号干什么?”
那孩子沉默着。他怕话多了失言,便使劲把手指插入头发,只说了一句:
“啊!没什么。”
冉阿让心里一动。心情焦急常使人思维灵敏。他问那孩子:
“我在等一封信,你是来送信吗?”
“您?”伽弗洛什说,“可收信人应该是个女的。”
“是给珂赛特小姐的,对吗?”
“珂赛特?”伽弗洛什嘟囔着,“不错,不错,我想是这么个滑稽名字。”
“那么,”冉阿让接着说,“把信交给我就是。”
“既然如此,您总该知道,我是街垒派出的吧?”
“自然。”冉阿让说。
伽弗洛什把手塞进另一个口袋,抽出一张一折四的纸。
随即,他行了个军礼。
“致敬,”他说,“这是临时政府发出的文件。”
“给我好啦。”冉阿让说。
伽弗洛什把那张纸高举过头。
“您不可以为这是一封情书。这是写给一个女人的,是写给人民的。我们在打仗,但我们尊重女性。我们可不是那些公子哥儿。我们这里没有把小母鸡送给骆驼的狮子。”
“给我好啦。”
“好的,”伽弗洛什继续说,“我觉得您是一个诚实的人。”
“快给我吧。”
“拿去,拿去。”
他把信递给了冉阿让。
“请您尽快把它交给收信人,可瑟先生,因为珂赛特小姐也许等得不耐烦了。”
对于自己的发明创造,伽弗洛什颇感得意。
冉阿让又说:
“回信是不是要送到圣美里?”
“这您就说岔了。”伽弗洛什大声说,“此函发自麻厂街街垒。现在我就返回那儿。晚安,公民。”
说完这话,伽弗洛什便离开了,像一只振翅逃出笼子的小鸟,速度之快,又如射出的子弹。小小的武人街重又回复了寂静。这个仿佛是由阴影和梦魂构成的古怪孩子,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那些排列成行的黑暗房屋间的迷雾之中,像一缕轻烟,消散在黑夜之中。他已经不知去向。几分钟之内,路灯玻璃的清脆响声一个接着一个,惊扰着资产阶级的美梦。
伽弗洛什已经到了麦茬街。
三当珂赛特和杜桑睡熟之时
冉阿让拿着那封信回到了家里。
他摸黑上了楼梯,像个窥探猎物的夜猫。他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门,并且静静地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四周一片寂静。珂赛特和杜桑睡熟了。他在菲玛德打火机的瓶里划了三四根火柴,才弄出一点火星。手抖得太厉害了。这是心虚的缘故。最后,蜡烛总算是点燃了。他两肘支在桌上,展开那封信。
人在感情过分冲动时,是看不真切要看的东西的。看着看着,他把手中的信揉成了一团,用力捏着,似乎它是个穷凶极恶的敌人。那信,他一眼便看到了末尾,然后,目光又回到了开头。他的注意力也在随着情绪激动着。他只能看懂一个大概,知道了大致的内容,一些主要的东西,别的都管不了。在这张纸里,他只看见了这样些字:
……我决心一死……在你读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灵魂将伴随着你...…
这两行字引起了冉阿让内心一种幸灾乐祸的狂喜。他惊喜交加,局势的突变,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产生了一种陶醉感,久久地望着那封信。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幅仇人死亡的美丽图景。
他心里发出一阵骇人的欢呼。没事了。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命运中的绊脚石被挪开了。它是心甘情愿被挪开的。他冉阿让没有插手这件事。他没有任何过失。在他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这个人”便去死了。甚至已经死了。想到这里,他那发热的脑袋又在盘算:“不,他还没有死。”这信写得清楚,是要珂赛特明天早晨看的。信是11点和午夜之间发生的那两次爆炸之后发出的,他还活着。街垒要到天亮时才会受到真正的攻打。但没有关系,只要“这个人”参加了这场战斗,便注定他完了。他已经陷入那一套齿轮之内,无法解脱。冉阿让感到他自己已经得救。这样一来,珂赛特便又要与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竞争中,胜利者是他冉阿让。前途又充满了光明。只要把这封信藏好,那么,马吕斯的消失对珂赛特来说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谜。珂赛特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的下落。“要一切听信自然,”他想,“‘这个人’在劫难逃。即使他这次不死,总有死的那一天。多幸福啊!”
他对自己说了这一切之后,实际并没有解脱内心的郁结。
他走下楼,叫醒了那看门人。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冉阿让出了门。他穿的是国民自卫军的全套制服,还带了武器。看门人没费大的周折,便在附近给他弄到了一支带刺刀的步枪,还有满满一盒子弹。
他朝着菜市场方向走去。
四兴奋过度的伽弗洛什
这时,伽弗洛什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