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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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柯赛特(2)

这果园,和其他果园一样,受到了五月春光的感染。金钮花和小白菊遍园怒放。野草繁茂,马儿在草地上啃着。一些晒衣服的绳子系在树间,游人得低下头方能从它下面过去。我们走过那片荒地,脚不时地陷在田鼠的洞里。乱草丛中,有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树干。它倒在地上,萌发了绿芽。这便是布莱克曼参谋临死时靠过的那棵树。邻近还有一株大树,德国的狄勃拉将军便死在那株大树之下。他原属法国籍,南特敕令1598年,亨利四世颁布“南特敕令”,允许新教存在。此令1685年被路易十四废止,无数新教徒迁徙国外。废止后全家迁到了德国。近处,歪长着一株病病恹恹的苹果树,上面缠裹着麦秸,涂着粘泥。几乎所有的苹果树都因受到炮弹和铳火的洗礼而枯萎了,枯树、残枝到处都是。群鸦在树头上乱飞。稍远处有一片树林,遍开紫罗兰。

博丹死了,富瓦伤了,烈火,伏尸,流血——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的鲜血在奋激狂暴中汇成一条溪流——一口填满了尸首的井,纳索部队和不伦瑞克的部队全军覆没,狄勃拉遇难,布莱克曼被杀,英国近卫军受到了重创,法国雷耶的40个营,20个被歼,在乌古蒙这所宅院里,3000人中,有的被砍伤了,有的被砍死了,有的被扼杀,有的被射死,有的被烧亡;凡此种种,只为了今日一个农民在向游人说:“先生,只要3个法郎,如果您愿意,我来向您叙述一番当年滑铁卢的事。”

三1815年6月18日

现在,让我们倒回到1815年——倒叙是故事讲述者的一种权力——甚至倒回到比本书前一节所说的那些进攻还早一些的时候,看看那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假使1815年6月17日至18日的夜里不曾下雨,欧洲的局面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雨滴的有无和多少,成了拿破仑胜败存亡的关键。一片雨云违反时令穿天而过,可使一个世界崩溃。上天只需滴下几滴雨水,便使滑铁卢成为奥斯特里茨之末日。

滑铁卢战争不可能在11点半之前开始。这给布吕歇尔赶到提供了足够的时间。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下了雨,地面湿了。炮队只有等到地面干一点方能活动。

拿破仑原是炮兵起家的。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在向督政府报告阿布基尔战况的文件里有这样的话:“我们的炮弹就这样结果了六个敌人的性命。”这句话道出了这位军事家不惜炮弹的本质特点。他的一切作战计划全都是围绕着炮弹制定的。把炮弹汇集于一点,这是他克敌制胜的秘诀。他把敌军将领的谋略看做一个堡垒,总是用大炮打开它的缺口。他用开花弹攻击敌人的薄弱部分。他用大炮驱赶敌人,可以令其集结,也可以将其驱散。总之,他是使用炮兵的天才。攻破方阵,粉碎联队,突破阵线,消灭、驱散密集之师,打,打,打,不停地打,而这种打的事全靠炮弹完成。这一战术,再加上天才,这位沉郁的战场竞技者便在15年当中锐不可当,所向披靡。

1815年6月18日,在火炮方面拿破仑占据优势:威灵顿只有159尊大炮,而拿破仑有240尊。他寄希望于炮的威力。

假如天不下雨,炮队行动自如,战斗在早晨6时便可以开始。如果那样,整个战事会在两点半钟结束,那比普鲁士军队的出现早三个小时。

战争失败了。拿破仑的错误在失败的诸因素中占多大比重呢?一只航船中流失事,应不应该把责任推在舵手身上?

当时,拿破仑体力明显不支了,这是不是引起了他精力的衰退?难道20年的战争,不仅磨损了剑鞘,也磨损了剑刃;不仅消耗了体力,也消耗了精神吗?这位将领难道也有了年老困累之感吗?一句话,这样一位天才,是不是像众多优秀史学家所确认的那样,已经衰弱了?他是不是为了掩饰这一点而轻举妄动?他是不是因一场风险在眼前晃动时,开始把握不住自己了?难道他犯了为将之大忌,不判断危机的来临而盲目行事吗?难道在那些称为大活动家材料的人杰里,竟有一个“天才退化”的岁月吗?在精神活动方面,天才是不受年龄影响的,譬如但丁和米开朗琪罗,年岁越高,才气越盛,而对汉尼拔和波拿巴,才气会因岁月的消逝而衰减吗?难道拿破仑对胜败已经失去了锐敏的洞察力了吗?难道他竟到了认不出危险、认不出陷阱和悬崖的地步了吗?难道他对险恶已经麻木?从前,他一向洞悉一切,总是手指强敌之阵,驱动雷电之车,发踪指使,达到胜利之境,而如今,难道竟昏聩到自投绝地的地步,把手下的千军万马推入灾难的深渊吗?才46岁,难道就害了无可救药的狂病吗?一位执掌命运的怪杰,难道一下子变成了一条大莽汉吗?

我们绝不这样认为。

他的作战计划,是件杰作,这是众所周知的。直捣联军阵线中心,将敌阵洞穿,截为两半,把不列颠这一半驱向阿尔,把普鲁士这一半驱向潼格尔,使威灵顿和布吕歇尔不能首尾相顾;夺取圣约翰山,攻占布鲁塞尔,把德国人赶入莱茵河,把英国人抛入大海。这是拿破仑的作战意图。他成竹在胸。这一目标之后的事,以后自有安排。

我们并不打算撰写滑铁卢的历史,我们记述它,是因为要为我们讲的故事铺设一条伏线。因此,这种记述并非本书的主题。况且这段历史早已被人撰写完毕,有洋洋洒洒的大作。有拿破仑的自述,有史界七贤此处法文原注只列举了六人:瓦尔特·斯高特、拉马丁、沃尔贝尔、夏拉、基内和齐埃尔。的名篇。史学家有治史的工作。而我们,一个原野的过客,只做事后见证,只对这块曾血肉翻飞的地段进行观察,或许我们会把表面现象当成真实情况来加以描述,因为对如此一个错综复杂、神秘莫测的事如果以科学的尺度来要求的话,我们就失去了发言权。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具备军事方面的经验和韬略,总之一句话,如果那样做,我们很难形成一家之言。在我们的印象中,在滑铁卢,双方的将领被一连串的偶然事故支配着。至于命运——这神秘的回告——我们和人民(天真率直的评判者)一样,将有自己的看法。

四“A”字形

要想形象地了解滑铁卢战争,我们不妨这样思考:在我们面前出现一个大写的A字,它左边的斜线是尼维尔公路,右边的斜线是热纳普公路,它中间的那一横是从奥安到布兰拉勒的一条凹路。A字的尖端是圣约翰山,是威灵顿所处的位置;左下端是乌古蒙,是雷耶和热罗姆·波拿巴热罗姆·波拿巴,拿破仑的第八个弟弟。所处的位置;右下端是佳盟,拿破仑就在这里。右边的斜线和横线的交点稍低一点的地方是圣拉埃。战争完毕时说出最后那个字指康布罗纳在拒绝投降时对英军说的那个“屎”字,详见下文第十四、十五节。法国人说“屎”字与中国人说“放屁”一样,表示对对方的极度轻蔑。的地方正置横线的中央。战后就在此处竖起了一头狮子的雕像,它无意之中把御林军无上英勇的气概表现了出来。

从A字的尖顶出发的两条斜线和横线和中间的那个三角地带是圣约翰山高地。战争的整个过程便是对这片高地的争夺。

热纳普路左右,戴尔隆对皮克顿;尼维尔路左右,雷耶对希尔。他们构成了两军的两翼。

在A字尖顶的后面,当然也是圣约翰山高地的后面,是索瓦宁森林。

至于那高地本身,我们可以把它想象为一片辽阔的、波浪起伏的旷野;高地从横线向A字顶点倾斜,越起越高,直到那片森林。

两军交锋,就像摔跤,彼此撕扭在一起,都想把对方摔倒。任何一点东西都不能放过。一丛小树可当屏障,一个墙角可作支点。缺乏依靠,整队人马将无以立足。一块洼地,一处地形的变化,一条捷径,一片树林,一条沟壑,都可以擎住大军的脚跟,使它不致后退。退出战场,就等于失败。因此,战争的主帅必须细察一切:每一丛小树,每一处有轻微起伏的地形……

对圣约翰山平原——如今已改称滑铁卢平原两军的将领都曾仔细地观察过,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开战的前一年,威灵顿便有先见之明,已对这里进行了考察,对即将来临的大战作了准备。那次战争,英军居高,法军居下。6月18日,威灵顿在地形上占了优势,拿破仑处于劣势。

现在我们再来描绘拿破仑当时的形象似乎已成多余,因为大家对他早已熟悉。1815年6月18日黎明,拿破仑骑在马上,手持望远镜,布里埃纳布里埃纳,地名,拿破仑毕业于此处的军校。小帽映着他那镇静的面容,身着绿色军服,白翻领遮着胸前的勋章,灰外衣遮着肩头的肩章,坎肩下是一条红丝带,皮短裤。跨下的白马背上披着紫绒巾。绒巾角上有几个戴皇冕的N和鹰,长统丝袜、马靴,银质马刺,一把马伦哥剑,这便是每个人的想象中的那副最后一个恺撒的形象,对这副尊容,有些人在雀跃欢呼,有些人则肃然起敬。

这副尊容久已发出光辉。大多数英雄人物的形象中必然会被涂上某种传奇的油彩,致使其真相或久或暂被遮掩起来,而今天,历史和真相均已大白。

这种历史的澄清是无情的。这种澄清是极端的,是神奇的。它把真正的光明突出出来,将渗于光明的暗影析出,还其本来面目,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它从同一个人物身上分出两个不同的鬼物,让它们互相攻讦,实际是进行裁决。它让暴君的黑暗和统帅的荣光争斗起来,这样,人民便可以得出比较正确的判断了。巴比伦受到蹂躏,亚历山大的声誉有损;罗马遭到奴役,恺撒无光;耶路撒冷遭受屠戮,梯特减色。暴政起于暴君。一个人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阴影,对他来说,总归是一种不幸。

五胶着之状

众所周知,那次战争开始之时,战斗双方均处于紧张、混乱、棘手和危急的状态之下。这方面英军尤甚。

下了一整夜的雨。大地一片泥泞。原野之上,满是水坑,一个个犹如盛满了水的大盆。辎重车辆轮子的一半没于水中。马的肚带上垂着泥浆;蜂拥前进的车辆群压倒了大麦和稞麦。车辙被这些麦秸填了起来。这样,一切的军事行动才成为可能。尤其是在帕佩洛特一带的山谷里,如果不是这样,军事活动是不可能进行的。

战争开始的时间比计划规定要晚得多。拿破仑惯于使炮。这一点我们说过,他把全部炮队握在手里,犹如手中拿着一枝枪,时而指向这里,时而指向那里。但要做到这一步,他得等待太阳把地面晒干,以便让驾好了的炮队驰骤自如。可是太阳迟迟不肯出来。这次太阳可不像奥斯特里茨战役时那样守约了。当第一炮打响时,英国的科维尔将军看了看表,时针指向11点30分。

战事一开始,法军左翼便猛扑乌古蒙,进攻的那种猛烈程度,连皇上也没有料到。在进攻乌古蒙的同时,法军全线出击,拿破仑居中,吉奥的旅部冲击圣拉埃,内伊则从右翼向盘踞在帕佩洛特的英军左翼挺进。

按原计划,对乌古蒙的进攻旨在诱敌,即将威灵顿引向这里,使他偏重左方。如果不是四连英国近卫军和佩尔蓬谢的一个忠勇的比利时师将这里守住,那么,拿破仑的这一作战计划也许就成功了。正是由于这些守军表现了非凡的勇气,威灵顿只需加派四连近卫军和不伦瑞克的营部赶来增援,他自己也就无需亲自前来了。

法军右翼向帕佩洛特的攻势完成了。按计划还要击溃英军左翼,截断英军通向布鲁塞尔的去路,使普鲁士军队无法增援,随后,显而易见,进逼圣约翰山,把威灵顿赶向乌古蒙,再赶向布兰拉勒,再赶向阿尔。假使不出意外,这一路进击,定会成功。帕佩洛特夺下了,圣拉埃也占领了。

这里要做一个交待。英军步兵中,特别是在兰伯特的旅部里,有不少的新兵。那些年轻战士面对我们法军的猛烈进攻,表现了顽强的战斗精神。他们缺乏经验,但作战英勇。他们在散兵战争中表现得尤其出色。振奋的散兵可以自成将军。这些新兵像法国军人一样,有独立作战和奋不顾身的劲头。那些乳臭小儿都相当冲动,起初威灵顿曾为之不快。

在攻占圣拉埃以后,战事进入了僵持阶段。

那一天,从中午到下午4点,是一段混乱的进程;战况不明,浑浊一片。黄昏时分,千军万马在暮霭中厮杀的惊心动魄的奇观,今天已不复存在。戴红缨的高顶帽,飘动着的扁皮袋当时法国骑兵在腰刀旁佩戴这种皮袋。十字形的革带,榴弹包,盘绦轻骑兵军服,千褶红靴;螺旋流苏的笨重的羽毛冠,铜箍,红樱,头戴椭圆形皮帽的汉诺威轻骑兵,露着膝头、披着方格军服的苏格兰步兵,裹着白色长绑腿的我国御林军……这一切,构成了幅幅图画,而不是行行阵线。这种场景是萨尔瓦多·罗扎萨尔瓦多·罗扎(1615-1673),意大利画家,他的画有色彩富丽的特点。所需要的,而不是格里博瓦尔格里博瓦尔,法国18世纪的一名将军。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