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来了,又走了
李小龙
哈里,你走了,你受了很多很多的苦。你若在天有灵,会觉得自己找错人了吗?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恨我大姐,我替她向你赔罪。我也恨我自己,没能把你带回家……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哈里,我知道你没有怪我,才把我藏在你的窝里,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
一
大姐很多年前从湖南调到河北工作,我去看她,发现她养了一只小到不能站立起来的小狗。小狗是黑黑的颜色,一双特别大的眼睛,温和无助地看着我。我立刻就爱上了它。这大概就是一种怜惜吧。我端来牛奶喂它,抚摸它,似乎能做的就是这些。
隔了一段时间,我想大姐了,又去了她家。那只小黑狗能满地跑了,见了我,友好地摇着尾巴,跟在我的身后转来转去。我抱起它来,仔细瞅着它那大葡萄粒儿似的大眼睛,问大姐:“给小狗起名字了吗?”大姐一边扫着已经干净得不行的院子,一边笑嘻嘻地说:“叫‘哈里’!”我更加小心地把它抱到怀里,“哈里哈里”地对它叫个不停。
后来我每逢去大姐家,就想法带上点香肠、面包,反正是我爱吃的就给它吃,还带过月饼和红烧肉。每次哈里见了我不能说很亲切,但总是围着我打转转。我开始训练它同我握手,准确说是和我握爪。它不爱学,如同被强制进了学校的坏孩子,特别想逃避我的尽兴纠缠。最后勉勉强强抬起它的右爪,应付我一下,然后就逃走了,不理我。留下我一个人哈哈傻笑半天。
后来大姐调到秦皇岛市了,我再也没去过河北的那个地方。我惦记哈里,问大姐:“你们走了,哈里怎么办?”大姐带着刚调到新单位的喜悦,高高兴兴地说:“留给同事了,大家都喜欢哈里。它很会看家,还跟着大家上班。”大姐是搞气象预报的,经常在站外观测。想必哈里也经常跟在这样的同事身后蹦来蹦去的。
大姐搬家很匆忙,她说丢下了很多东西没有要,可是想要的又找不到。比方说一张我的木头相框,里头有我小时候的照片。不过她并不遗憾,那是我们兄妹几人学洗照片时,自己在暗房里洗出来的,也不很清楚。正版还在家里。我不想听她的絮语,只要落实了哈里的情况。
我记住了一身黑黑油亮毛皮的哈里。除了那一双紫葡萄粒般的大眼睛,还有和我握爪的右爪戴着“白手套”。它的右爪是白颜色的。
我的生命里的某种东西和哈里就这样分别了,除了几分思念,似乎没有什么遗憾。
二
又过去了好几年,差不多每个人的生活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从一个不太懂事的年轻人变成了老成持重的典范。不但事业繁忙,而且不再有时间去看望姐姐。
我们在北京郊区的库房,安置在一个做外贸的朋友的库房里。我去库房送东西的一天,发生了一件令我颤抖不已的事情。
当我的车静静地滑到库房附近时,一阵激烈的狗吠传来。数名儿童追逐着一只恶犬一样的狗狂打。孩子们有的拿钩子,有的拿铁锨,还有的拿棒子,都是能伤人的东西。说那狗是恶狗,因为那狗的叫声阴森恐怖。被追赶中,它还时不时地回望并呲着牙。一看就是被逼急了。
伙伴们惊呼叫我不要下车。因为,一旦撞上这只已经惹疯了的狗,后果不堪设想。但我想孩子们也很危险,如果狗反扑,孩子们一样会被咬伤。
我放过凶狗,急忙下车拦住孩子们。孩子们嚷嚷着:“阿姨!这只野狗老到我们这里来,大人也打它。它不是我们这儿的狗!”
我再度回头望向那已只跑远了的狗。那狗在很远处竟然停了下来。同伴们也下了车。我们一起劝走了孩子,迈进库房。
当我在库房里工作的时候,太阳在库房的大门前倾泻下一地阳光。午后的太阳既暖和又短暂。就在这时,有人惊呼:“看!那是什么?”
我们都向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大门的阳光下,一个影子探了出来,准确地说是一只狗的影子。人们立即靠拢在一起。有人分析道:“一定是刚才那只狗。它以为咱们和这里的人是一伙,来报复了。”
那个影子一动也不动,更没有了刚才的凶顽之极的叫声。
我说:“我去看看。”
大家全都不让,还急扯白脸地说:“你充什么大胆!这种狗就算是疯狗了,要不这里的人为什么照死里打它?”
我挣脱开所有人,一股念头:我对它好,它不会咬我。
我在前面走,大家跟在后面,还有人拿起了棍子。当时我没看到。
我走,那影子就退;我小步走,那影子还是退。我出了库房,那狗夹着尾巴,就跑到好几丈远的地方。但它立刻蹲下了,望着我。我近视,但我知道它在凝望我。这是一条黑狗,看起来很老。
我让人取来食物,是一个夹心饼干。我撕开包装向它走去,它站起来警觉地看着我。我离它三四米开外将饼干扔过去,它一下就叼住了,吞下去了。这就好,我笑了。
但是转瞬,我的笑容冻住了。这只黑狗对着我呜咽。如果你们没听过狗的哭声,那我就告诉你们,它就和人的哭声一样。
我不明白,它绕着我的身子打转转。突然它停到我的面前,一边呜咽着,一边慢慢抬起来了一只爪。这只爪在我的面前一颠一颠的。
我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我蹲下身,抓住了这只爪。不像白色的,是灰黑色的,是脏的,但分明就是一只白爪!不过是脏了而已。而且是右爪。
我脱口而出:“哈里?哈里!哈里!”
老狗哭了。我也哭了。
我不明白,哈里怎么会跑到北京近郊?我也不知道,河北的那个地方怎么样了。
当天我要求我的朋友在库房给哈里搭一个小窝,铺上了一条棉被,递上了充足的食物。
我走访了当地的村长,对它们说不要再打这条狗了,给它一个生命权。我的朋友会把它放在库房里村长很给情面,留我吃饭。我怎么吃得下。我给村长买了4条烟。
我的车开了,哈里跟在车后面不停地跑。我一路流泪。我又停下车,将它拢入我的怀里,小声说:“哈里,我必须走,还要去外地几个月。就是回北京城里,家里还有老娘。我没法带上你,但是我一定会再来看你,它们也都会好好待你。你不要再出门去。”
车子再启动,哈利不再跟着跑了。而我哭得更厉害。好懂事的一条狗。
我一直回头望着一动不动的哈里,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不敢大声哭。一车人该怎么看我?
我害怕对动物的哭声会招来社会的嘲讽,不只是这一车人。不是这样吗?我们的社会。
当晚我一回到家就给大姐打电话,要求她必须给我一个说法:那里的人怎么了?哈里为什么流落到这里,限期答复。
我像盼着种下金币的树长出树苗一样地盼着大姐来电话。
大姐终于来电话了,没什么有价值的电话。以前养哈里的人陆续调走了,接电话的人也都不认识,无从说起哈里的任何情况。
倒是大姐这时透露了一个她始终没对我讲过的事情:当她们一家调离的当天,哈里也哭了,也呜咽着,也追着车子一路狂奔。后来同事告诉过她,哈里一直守在车子扬尘远去的路边,日复一日。
我的心碎了。
这以后,我能去库房就再也不用别人去,为了见一见哈里。
而每当我去的时候,远远就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之后,小黑点就动了,慢慢变成大黑点。我的车向黑点那里开,黑点向我的车移动。是哈里在向我奔来!
我跳下车,蹲下抱住哈里。哈里先是让我抱一下,然后就快乐地绕着我。我伸出手,它立刻回复我一只白爪递上来。
我将狗粮和好吃的以及新做的棉褥子递给它看看。它高兴地叫着。仰头看着我时,依然是那大紫葡萄粒的眼睛。只不过眼神里有几分混浊。哈里的青年时期在哪里,我一无所知了。
有人不认可这就是很多年前的哈里,说我一定是认了一条新的狗,同样是一只白爪子而已,恰好又会握手。狗都是这样的,见到哪个人对它友好,就很快跟住了它。
我不置可否。即便不是哈里我也不在意,因为它是那么的可怜和无助。仅这就够了。
三
我以为哈里能幸福几天也好。没想到,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身份,以此来驳击说它不是哈里的人?哈里很快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比它的出现更令我痛不欲生。你们觉得言过吗?请你们看看如果是你会怎么样?
那一天,当我再次来到库房时,远远地不见了小黑点。我的车进了库房大院,也不见哈里,我叫着:“哈里!哈里!”
院里的人走出来,很为难地对我说:“哈里死了,被打死的,已经给埋在什么地方了。”
我当时很镇定,问是什么人打的?回答说是孩子,就是打着玩。狗也太老了。其实这只狗不会攻击人,要不然打不死它的。
我到埋的地方去了,它们说新褥子都给埋进去了。
有好几个人跟着我,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虽然我心里对它们很有意见,可我能说什么,当然我更不能哭。
我只能继续冷酷地说:“就这样吧。谢谢你们。”
就在这时,一个人递给我一张什么东西到我的手上说:“狗也经常跑出去。最后死的时候,它是拖着流血的身子回来的,卧下就没再起来。死后我们把它拖出来时,在它的身子下发现了这个……当时这个还是热的……”
我这时低头一看,是一张很不清晰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是我。
——那正是那张大姐搬家时遗失了的相框里的我。
相框不知在哪里。只有这张磨损得很厉害的四寸照片上的我,露着儿童般的笑脸。
我不敢相信,但我不能不相信。
此刻我还是没有哭,只知道泪水一下无法珍惜,让我的视线全无。
我蹲在埋哈里的地方,用手刨着土,任凭指甲里全是泥。我快速地把我的照片——我自己的心和哈里埋在了一起。我心里在说:“哈里,我对不起你。你比人类忠诚!人类抛弃了你,你却永远把我放在你的血泊里。”
我迅速地抹了抹眼泪,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走吧,你们还都有事。”
好像还讨论了几个什么问题,安排了什么事情。一路无语。
夜深人静。我像野狗一样哀嚎至天明!
还有什么比这更委婉曲折、令人心碎的故事?人类还有什么想象力?比起一只狗在我生命里的短暂逗留带给我的情感刺激和爱的顶峰来,谁也无法超越。
和哈里相比,爱这个字眼显得极其肤浅。我不值得哈里这么对待。我不敢想象,哈里是找不到我大姐,才转而来北京找我,还一直叼着我的照片。
据大姐说,照片摘下来的时候和许多东西在一起,搬到秦皇岛的时候却找不到了。难道那时哈里就明白了什么吗??
动物的爱最原始、最粗糙,却也最无所求!人类有什么资格嘲笑它们?为什么不能善待哈里?我依然感念我的哥哥,他能把他的老狗接回家,立志要不离不弃养老送终,而我呢?
哈里,你走了,你受了很多很多的苦。你若在天有灵,会觉得自己找错人了吗?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恨我大姐,我替她向你赔罪。我也恨我自己,没能把你带回家……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哈里,我知道你没有怪我,才把我藏在你的窝里,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
哈里,我爱你!
血战在大雪莽林里
武悦
就在这危难时刻,又是大憨,它虽然瘸了一条腿,却趔趄着从侧面一下冲了过去……眼看黑熊就要扑过来时,却见它一声大吼,不停地甩动着身体。原来,是小刁一口咬住了黑熊的睾丸,无论黑熊怎样甩动,小刁就像长在它屁股后的小球。黑熊越甩越痛,疼得它边狂窜边吼叫着;又一猛坐下去,将小刁重重地压在身下,就像是压着一个肉饼。
北大荒的春依然是白雪茫茫,既便如此,冰雪也无法阻挡春天的脚步,在那啸啸的寒风中有无数不停摇曳的冰凌花,它们虽柔弱娇小却不畏风雪严寒,早早地从冰雪之中探出头来,显得那么顽皮和友好,好像在告诉人们:“春天已经来了!你们大家知道了吗?”看她是多么的可爱和友善!冰凌花生长在北国,象征着北大荒人,体现了刚毅和友情;她也代表了春天,总是显得那么美好,处处充满生机和活力,常常会给人带来快乐和遐想。
但今天我和张哥的心情都无比沉痛,无暇顾及这一切。早上,我们踏着积雪去祭奠他的亡友——大憨和小刁,这两条猎犬也曾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和情感,对它们的逝去我也倍感伤痛。因一路上张哥始终沉闷不响,我也不便破坏他又沁入那悲痛的心境。所以只听“咔嚓”“咔嚓”脚踏冰雪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谷里传响着,这枯燥单调而又沉重的声响,使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较量一
一年前的8月,得知老张又来到林场,我高兴地拿了两瓶好酒跑去看望他。一进院门,我就高喊:“张哥……”我刚喊出口,一条猎犬“嗖”地窜了出来,斜贴在我腹前,即没叫也没咬,张着血盆大口,吐着舌头呼嗤、呼嗤的,眼睛却看着别处,挡住我的去路。看这架势,它根本就没把它主人的朋友放在眼里,好像在说:“小样,你敢动我就咬你,进这个院连招呼都不打,你也太目中无人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确实把我震慑住了。院中阴凉处还趴卧着六七条猎犬,虽然是横七竖八的,但眼睛都在注视着我。也许,只要我真的一动,所有的狗就都会扑上来。此时,看着它那锋利牙齿、高大个头,我也是真有些英雄气短了。看着它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使我失去了底气,感觉就像枪口顶在了脑门上,没了回旋余地。
其实我并不怎么怕,因我也养过狗;还与群狗和凶狗较量过,多少知道些狗的习性。
记得一次外出,为了抄近儿,我一人穿行在深山老林里,翻山越岭走了20几里。到中午时分,又累又饿,我突然发现对面山坡上有房子,心中无限高兴:终于在这山里又能见到人了,顺便可以讨点吃的,再歇歇脚。想到这儿,我一扫浑身的疲惫,快速下到山底。我刚脱下鞋,准备过溪,忽听狗叫,只见一群狗从山坡上冲了下来。这使我一惊,附近又无处可躲,感到危险在降临。群狗经常能将狍子、马鹿之类大动物围咬撕碎吃掉。
这是一个废弃的军马场,马因疫情已全部被枪毙掩埋,只有一个看场人。狗的撕咬声对看场人可能早已司空见惯,因这狗群常常撕咬过路的动物,其霸道与残忍早已成性。有时它们还会吃得饱饱的回来,看场人还会捡点狗剩供自己下酒。期盼看场人能及时解救自己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他从马场走下来也要10分钟。而只要1分钟不到,狗群就会将我撕碎。凶险突然降至,没有任何商量,生死可能就在一瞬。此处已无树可爬,跑到远处怕已来不及了。我马上意识:唯一的就是将河边的鹅卵石快速搜集备用。
狗群一边奔跑,一边狂叫,势不可挡,后面腾起一片尘土,转眼就来到溪边。小溪有五六米宽,可只有二三十公分深,流水又非常平缓,根本挡不住狗。果不其然,头狗毫不迟疑,一下就窜到河中间,只是它自己冲起的水花阻挡了他它速度。我急速打出两个卵石,但都落了空。狗凶狠地去追咬着石头。我又迅速拿起两个鹅卵石,一条冲在河里的狗被我命中,嗷嗷直叫,退回河对岸。其他的狗并不在意,继续向我冲击。我拼命左打右打,在20几分钟里,身边大小的鹅卵石已无处寻找。就在绝望之时,巧的是狗也失去斗志,被击伤的三四条狗嗷嗷的惨叫声已经溃散了狗的军心,现在它们只是远离河岸,不甘心地乱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