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至对常怀理说：接下来呢？
常怀理说：现在，你的罪状已经很清楚了，不过，我还是给你两种选择。第一种，你自行了断，这样你也体面一些，也不至于死得很难看，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当然，虽然说死是很简单的事情，可真要作一个了结，还是很考验一个人的决心。第二种，就是由我帮你，这种会比较痛苦，死相也会比较难看。不论是那一种，终归都要把你交到你父亲和二哥的手里，让你自由的灵魂回到你的故乡。你看我这个人够仁慈吧？
陈夏至说：你真善良。你都是这样善良地杀人吗？
常怀理说：不错，是这样。杀人仅仅只是一种手段，善良是一种本心。不是我想杀人，是我的使命让我必须杀人，而且是杀你这种乱说乱讲的人。如果没有中山广场事件，如果没有从你的宿舍里查出禁书，那么，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也不会有现在的这种敌对。既然我们是敌人，你也就怪不得我下杀手了。职责所在，相信你能体谅。
陈夏至说：看来，我还得谢谢你杀我。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杀我的真正原因。你自已想想，就以你说的五条罪状，你自已相信吗？、
常怀理说：我当然相信，到现在为止，你这个案子可以说是铁案，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你想想，不要说是五条罪状，单是私藏禁书这一条，死刑的罪名就成立了。我们“党务调查处”的职责就是肃清党内的异己份子，你，陈夏至，作为国防部、军事委员会直接管理的西江讲武堂的教官，却煽动民众对抗政府，却在党国的高级军校中宣传共产主义思想，却在军校私藏禁书，却攻击“校长”的国策，你告诉我，你不是异己份子，是什么？
陈夏至说：照你这么说：续范亭将军也是异己份子？
常怀理说：可他不在我的管辖区域里，如果他出现在我的管辖范围里，我同样杀他。我不管他是将军还是什么，我只管他是否是异己份子。
陈夏至说：可《中央日报》也说续将军的自杀铭志是英雄壮举，按你的逻辑，《中央日报》也是异己报纸吗？
常怀理词穷了，说：这？那？到底是教官，真能说。可是你来错了，这不是你演讲的中山广场，这里，我说了算，凡是进到这里来的人，其命运由我决定，我是判官。
陈夏至说：既然这样，还说什么呢？
常怀理说：是呀，是该诀别的时候了，说实话，像你这样的人，着实让我有些痛惜的感觉，真是天妒英才啊。这样吧，喜欢吃点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与你父亲和二哥还是有一些交情的。本来他们今天是要回灵泉县的，结果被你这一闹，留了下来。没有想到这样的见面吧？亲人相见，却不敢相认，唉，说实话，我都为你们难过。说吧，喜欢吃点什么？
陈夏至说：送行酒，好吧，来一瓶西凤酒，四十二锅鸡的汤，味道挺鲜的，再来一个水煮鱼吧，鸡有了，鱼有了，再来一碟花生下酒。
常怀理对钱顺三说：去吧，按陈教官单子把菜肴和酒尽快送来。
钱顺三转身出去了。
常怀理说：稍等一会就来。今天是你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时间，我陪着，你不算孤独。你们这家人让我很好奇。你大哥陈立春随了红军去，你二哥到了军事委员会三局西江站，你呢？又成了国防部、军事委员会直属西江讲武堂的教官。你的父亲呢？又掌握着青花瓷的秘密。我就好奇，你们这家人到底有多少秘密呢？我有一种直觉，你的大哥是一个谜，你的二哥也是一个谜，你的父亲还是一个谜。你们陈家的复杂，就像现在这个乱世一样的复杂。当然，你的秘密不重要了，随着今夜的结束，你的秘密就会尘封在坟墓里，随着你的结束而彻底的结束了。我，会不会成为打开你们陈家秘密的那个人呢？
陈夏至说：你对陈家真上心，你们特务处就像是为陈家开的。
这时，酒菜来了。
常怀理说：陈教官尽情地享受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常怀理给陈夏至满上了酒，说：喝吧。
陈夏至抬起酒杯，说：我还真饿了。
说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陈夏至边喝酒边说：国之将亡，我却先去，我为之效忠的党国，却先要了我的命，这算是什么样的党国？这算是什么样的国民的政府？我之死去，算不得什么不幸。不幸的是狼烟遍地，铁蹄千里，你们？你们什么特务处干的却是同室操戈的事情。难道我们这个民族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陈夏至喝着酒，泪流满面。
常怀理说：哭了？看来每个人对生命都充满了留念。
陈夏至说：我并非为自已伤心。你这种人怎么会懂我？我是为万里河山而哭，我是为无辜死去的亡灵而哭，我是为那些无家可归的同胞而哭。像你这种人，在此战争期间，帮着鬼子杀自已的同胞，还以清除异己为名，你说，你不是汉奸是什么？
常怀理身体颤抖了一下，说：我是什么，你说了不算，但你是什么，我说了算。
陈夏至看着常怀理说：我看出来了，你害怕了，你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在这样的乱世，只有苟且偷生的人才恐惧，那些无畏死亡的人，心中才有勇气。而我看出来了，你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其实，我看出来了，你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为了活着，你什么事都会做，你的心中唯一没有的就是善良和正义。因为，但凡你的心中残存一点点的良知，你都不会随便杀人。
常怀理说：我随便杀人了吗？我杀你就是正义。你应该上路了。你准备好了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选择那一种离别的方法。刚才你不是说“那些无畏死亡的人，心中才有勇气”，你心中现在有勇气了吗？“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我敬佩你的血性，虽然我杀你，但在我的心中，你仍然是壮士。
陈夏至说：你为什么还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