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辞脸色僵白,谢子直握着她的手,说,“到底唐家也是名门之后,江公子此举有违……”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楼上女子更加凄楚的哭泣声。
小蓟,那哭声是小蓟?
婉辞刚要迈步,就傻傻定在了原地,她不是蠢人,事到如今什么都明白了。
她偏首去看谢子直,觉得这人真可怕。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真相,却选择将真相血淋淋的摆在她面前。
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谢子直没有接着未说完的话,看见婉辞的脸色不好,向众人告了辞。
“小公子,我也算是替你兄长做了一件好事,这女人起初可还妄想着嫁进王宫,当王妃的。哈哈”
江二公子得意的大笑,“那天请世子一并出来喝酒呀!”
谢子直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一句话也未理,兀自牵着婉辞出了轻寒楼。
上马车的时候,婉辞抬头。
轻寒楼上,有一间没关上绮罗窗户的房间,有女子扯了白布,搭在房梁上。她将头放进那个小小的圈,闭上眼。
“不救她?”
婉辞垂下头,摇头,“何必多管闲事呢?”
和她在深宫里相护疗伤的小蓟,早就死在了淮水里。而如今,在轻寒楼上悬梁的,是唐家的小姐,婉辞。
三天以后,唐婉辞终于见了谢誉瑱。
仍是在嘉南,谢子直的别院后,有一个小小的坟包,谢誉瑱的尸骨就埋在那里。
谢子直依言为他们二人主婚。
婉辞独自饮下交杯酒,金樽中的酒,初闻时有气香,尝之味苦,隐隐有眼泪之涩。
谢子直说,这杯酒的名字,叫做自笑痴。
一个月以后,有书信传回谢子直手中,四日前,江太守回京述职,被官员参奏,查出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且又有私造钱币之举,九族诛连。
十日前,草贼在边陲围杀唐家人,夺尽金银财宝,取首级三十二。
自此,唐氏唯婉辞一人。
不,或许,世间已经没有婉辞了。
次年,惠王的三子被立为世子,定下未婚妻,名曰小蓟。状若痴儿,唯识谢子直一人。
帝姬文炎帝元年。
帝初即位,且末国王伊世尔遣三百使者来帝都朝贺,请降帝姬为且末王后。
先帝在位的时候,文炎帝还是太子,曾多次领兵征战且末,战无不胜。且末人好战,却尊崇善战的英雄,在文炎帝对且末最后一次用兵那一战,且末投降了,向先帝俯首称臣,自此变成镂月帝国的属国。
且末王请尚帝姬,一时间帝都里的宗姬族姬人人自危,反倒是真正血统纯正的帝姬们莫不在意。她们生来高贵,精于权术,是帝王的另一种左右手。
帝国没有哪一次和亲是送真正的帝姬,都是挑选容貌出众的宗姬或者族姬册为帝姬,远嫁和亲。
血统纯正的镂月帝国的帝姬们最好的去处就是从帝宫里某个金碧辉煌的宫殿移到某个诸侯国王后的宫殿里去,执掌一国暗地里的实权,制衡诸国,拱卫帝国权力。
“送陌暖帝姬去和亲?”
惊煞了帝都里一众女眷,那是先帝的第七女,在一众帝姬中沉默寡言,但是不曾被人轻视怠慢过。陌暖帝姬虽然不如别的几位帝姬那样受先帝宠爱,但是到底也是天家贵女,怎么能送去和亲蛮夷呢?
远嫁的地方在燕京,离帝都千里之遥。和亲的队伍跟随使者,远去燕京,离开帝都的时候,漫天的红纱,红透帝都一干女子的眼。虽然往日为了先皇的宠爱勾心斗角,但到底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利益的牵扯,这群帝姬也只是普通的姐妹。
“陌暖,且末远在燕京,你嫁过去即便是王后,依旧降低了帝姬的身份,你即使是为了帝国,皇兄也不会帮你做什么?”文炎帝最后,如是对她说。二道途华丽的马车在飞快的奔驰,车中是帝宫常用的甘露香,车外是望不到边际的黄沙。她的身边,伴着的是且末王宫来的宫女,穿着异族服饰,只要她稍微露出一点愁容就上前来细细询问,生怕怠慢了这位天朝帝姬。
打小服侍陌暖的宫女婉辞被她放出了宫,陌暖觉得没有道理她自己选择的和亲边疆,却要让别人背井离乡跟着她去。
且末的宫女都是冷漠的,虽然照顾她没有差错,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完完全全毫不掩饰的是对她——这个帝都来的帝姬的厌恶、敌视。
她是一个外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陌暖淡淡垂眸,并不去在意这些事。
“帝姬,请用膳。”宫女把食物送进马车,这是且末人最好的食物,但在帝宫里娇生惯养的她眼里,着实难以下咽,北地贫苦,果然不是唬人的。
招手让宫女出去,勉强吃了一半,再将剩下的放进随身的包袱。
她早就想好的,她不是要去和亲。
也许就在今夜,最迟就是明日,她要逃出去。
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特别是见到这片沙漠以后,也许,母亲的亡魂也感到将要自由了,所以格外欢喜。
她不顾后果,即便事情传回帝都或者是燕京,再或者被且末王抓回来。她也要逃出去。双手捧着雕花的首饰盒,细细的描摹,说不出的虔诚。她做了十几年的帝姬,在四方孤墙的帝宫里,敛着笑,冷着眉,屏气静声,就连在睡梦中也是拘束着,不敢欢喜大方的笑出来,那时,她也笑不出来。
宫女们进来,收拾了碗碟,退下的时候,年长那名宫女说:“帝姬殿下,今夜可能会有暴风沙,到时请不要惊慌,安心坐在马车上,格努将军会一直在外面保护你。”
陌暖点头,闭上眼睛休息。暴风沙如期而至,傍晚的时候,从西北袭来,遮天蔽日,好像会把天地都撕裂似的。
马车外,年纪较轻的宫女眼睛里有赞赏的神色:“这个从帝都来的帝姬第一次见到风暴居然没有被吓哭,她胆子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