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一处山腰上,开满了油茶花,烂漫一遍,萧元在轻盈铺上的虎皮上抱膝坐下,看着在山风中如一层层海浪一般的油茶花,越发的觉得舒适。
“幼年时,随母后一起去固原郡,那里又一遍山开满了晚碗宫粉,母后最喜欢的梅花品种就是晚玩宫粉。轻盈……”
“哎……”
“你没有看见过,冬天花开的时候,有多美,种种世间的词句都不足以概括。母后刚刚嫁给父皇的时候,在太子府里曾移植过两棵,都死了。”
少女伸手摘下一朵油茶花,递给轻盈。
“给本宫别在头上吧。”
轻盈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朱红色的花朵插进萧元的发间,少女的容颜美丽,在山花的映衬中,少了平日的端庄孤傲,多得却是寂寞与彷徨。
“再往前走,就是博阳郡了。博阳是我南国产盐最多的地方,那里每年十月都会举行整整十天的盛会,轻盈,你不知道有多热闹。”
这世界上哪一种热闹,孟光长公主没有见识过?
表里不一的,举国同欢的,针锋相对的,十里出迎的,哪一种她不是主角,而这时,轻盈被唤着名字,却没有答应,她知道孟光长公主并非是在与自己说话,她不过是无人交谈,所以才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她只是想要有一个人证明,她不是在自言自语。
“你在找我?元儿。”
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因为太过突然的出现,而显得突兀恐怖。
萧元仰起头,看着景行止一身精致华服,身姿如玉般挺拔,面上带着温隽的笑容,一如往常的模样,那地牢中的刑法,那山洞中的困顿,仿似都只是萧元凭空想象出来的。
“你……”
萧元重重的吐了口气,有些怔忪,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景行止唇角上扬,半蹲了下来,看着少女鬓间别着的花朵,又暖声说:“元儿,怎么了?”
“环山是你做的?”
“是。”
少女的神色变得极快,几乎是一反应过来,就换上了戒备的颜色,看着就半跪在她跟前的温润男子,目光冰冷。
“你知道是我安排的?”
“是。”
啪……
少女纤细的手掌狠狠的甩在男子的脸上,有些气急败坏的骂道:“那你在干什么?杀了本宫,本宫竟然不知道,和尚也要杀人的,还是说……”
“我不是和尚,元儿,我不是。”
萧元冷嗤笑说,“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一个人,一个一心想要皈依的人。”男子的手微微伸向萧元,却被她避了开,萧元站起来,抚了抚衣角的尘土,唇上的笑意愈发的讥讽。
“你也别装了,本宫不是佛,没法让你皈依,何苦做出那潜心向我的模样!”
萧元转身欲走,可是蓦然想到了姜有汜,她回头,看着那依旧半跪在地上的景行止,垂下身,低声询问:“都说你博闻强识,最是聪明,那本宫问你件事。”
景行止抬起头,目中带着光亮,看着萧元,好像看着佛家真谛。
“你可见过一个叫有汜的……”
景行止冲的一下站起来,按住萧元的肩膀,声音急不可耐,“元儿,你记得了?”
那种语气,那种神态,即使希冀的又是恐惧的,他一边期待一边又畏怕着,这样的矛盾同时出现在这个本应该是清心寡欲的和尚身上,出奇的和谐。
萧元这次连挣都难得挣了,这人的力气不是一般大,“记得什么?你放开我。”
景行止收回了手,看着萧元,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我……”
“知不知道?出家人向来不打……”
“元儿,我没有出家。”景行止坚持的解释,过了一瞬,才说:“我知道他,他过得很好。”
萧元此时面色稍霁,退后一步,慢慢的走向马车。
很好?
是怎么个好法?
可有成家立业,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模样如何,性情又如何?是喜欢武还是偏爱文,又或者文武双全,长大了是什么模样,是黑是白,是胖是瘦?
还是喜欢甜到腻味的藕粉?喜欢什么样的花草?喝哪一种茶?
住在长安还是别地,有没有儿孙绕膝?
萧元走着走着,鼻子便发酸,她抬了抬袖子,眼眶已经开始发红,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如此这般,怎么可能不牵挂?
萧元提着裙角,又转身,走回景行止的身前,明媚的双眼带着期盼的目光,“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你不是什么都会吗?你把他画出来,把他做的事都画出来,你多画一幅我就待你好些,向尊敬老师那样尊敬你。你听到了吗?”
在浓烈的仇恨,也不及姜有汜在她心中的万一,若是能亲眼见到,那该是多大的欢喜,杀一万个景行止也不如姜有汜在她的怀中唤她一声娘。
“我……”过了许久,才听见男子沉闷的一声,“好。”
“那你快随我上车,现在就画,现在……”
萧元提着裙子,两三步跑回马车,站在车辕上,转身看着仍在原地的景行止,蹙着眉,“景行止,你听见没有,我让你过来。”
倏地,景行止笑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笑容,泛着苦涩,却又甘之如饴。
“他就这般?”
画中的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面上是温和有礼的笑容,身量修长,眼中是明朗的星光,着实好看。
而他身后还背着一张弓,一手提着一只灰色的兔子,眼中的光芒似乎透过宣纸,看着萧元,在说,娘,你看,我给你打了只兔子。
萧元抱着那张话,便不肯再撒手,不停的抚摸着孩子的脸,触感是冰冷的,心却是炙热的。
后来呢?
“后来呢,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
那画上的孩子,不过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偏偏像个大人一般,成熟睿智。
萧元侧卧在榻上,指尖流连在孩子的面容的上,满怀期望的问:“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你在哪里见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