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焕起身,走出房间,夜色正浓,没有夜巡任务的将士都在酣睡中,他知道征天军团中有长公主留下的暗兵,专为传达不被禀报的事,他们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办法。
可他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有想到方碍这一次并没有带兵夜巡,而是临时换了心腹,暗中潜伏下来。在容焕的计划里,这个荷包会成为证据,送回长安城,他想为萧元做一些事情,即使微不足道,却是他用心去做的。
走过士兵的营房,他突然看见静候在前路的骏马身边的方碍,他正一派悠闲的抱着剑,似乎已经等了容焕许久。
一前一后一马,走过寂静山路,远处不知哪一个营房,突然响起一阵悲伧的胡笳声,如此的寥落,压在人的心尖胸口,飘荡在长秋山的树颠。
容焕抽出了腰间的剑,目光淡然的看着前方的方碍。
长秋山的深处,空寂无人。
幽深的密林之下,无人看得见他们凌厉狠辣的招式,仿佛一场无声的皮影戏,冷岑岑的,杀意盎然。
两方身影不知是第几次交错,血腥的味道蔓延在这片森林里,容焕胸口剧烈的喘息着,说起来,他是第一次与人这样僵持的战斗。
两个人的体力都达到了极限,两个人的力量似乎都相当,可是对于方碍来说,这是莫大的耻辱,以容焕的年纪,却与自己对峙着,无疑是对方碍巨大的讽刺。
容焕的剑刺进了方碍的手臂,然而他自己的代价也惨烈,一条血淋淋的伤口从眉狰狞的拉到耳后,原本俊美的男孩在这一瞬有了一种残缺。
容焕抹了抹流进眼睛里的血水,竭力的忘记身体的疼痛,他知道,今夜要么是方碍倒下,要么是他。
在这样渺无人烟的深山里,如果自己死在这里,恐怕殿下永远都不会找到他吧?他咬着牙,转身,将手中的剑再一次紧紧握住,身后的方碍同样也在做着艰难的动作。
然而到底还有年龄和历练上的差距,这一次,方碍的剑更快的刺了过来,直指着容焕的胸口,不偏不移。
剑破空而来的风声,让容焕迎上一股寒意,尽管对方伤得比他重,但是无论是余气还是力量,都远远强过他。
不过,他还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抢到方碍身后的那一匹马,他错身避开方碍的剑,在身势完全避让开之后,轻声哼笑,他整个人如疾驰的苍鹰一般,扑向那匹吃着嫩草的战马。
马儿受惊,一双清亮的大眼望着扑过来的容焕,来不及避让,却被容焕伸手抱住脖子,少年身法灵活的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马儿便向着密林深处奔驰。
方碍皱起了眉头,杵着剑单膝跪在草丛之上,不死心的瞪着容焕消失的方向。
方才那一剑,用尽了他的全力,按理说应该已经刺穿了容焕的身体,可是容焕消失在密林中的身影让他又不能确定。
他沉默许久,撑着剑起身,山风从他手臂上破碎的衣衫缝隙里穿出,冷岑岑的,疼得他说不出一句话。
远处低沉悲伧的胡笳声又起,天边的鱼肚白已出,方碍朝容焕消失的方向凝视一眼,拖着伤体回到军中。
军中将士发现容焕失踪,是在第二日的清晨,早间早训,将官等了许久,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容焕。
在军营四周搜寻了小半日,依旧不见踪影,众人这才察觉到事态的严重,将此事禀报给长秋山军营的上级,方碍。
“此人是长公主亲自交待下来的。”方碍一只手轻轻随意的摸摸了受伤的手臂,坐在房中,“既然失踪了,那就让弟兄们去仔细搜寻吧。”
下属得了令,正准备出去召集人马,却听见方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只是搜寻的结果,你以为会如何?”
下属一怔,转身看着方碍,却见他双眼冰冷,道:“你们已经浪费人马在军营四周找了大半日了,你们即便找到他,又能保证他还活着?”
下属无法回答,因为在方碍阴鸷的双眼中他已经默契的领会了他的意思。
只是,容焕是长公主的人,怎么……怎么会得罪了方大人?
这个少年郎虽然年少气盛,但是天性聪慧不凡,在军营中很得老兵的赞赏,平日里也不曾见过差错。
方碍低头咳嗽,声音低而冷。虽然他现在占据着优势,可以借由搜寻容焕,然后抢先一步找到他,解决掉他,可是经此一事之后,后患无穷。
长公主的人死在这里,即便理由正当,他也会受到责罚,再这样下去,只怕会酿成大患。他不再多言,站起身按住身上的佩剑。
“走吧,我随你们一起去找。”
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长公主的人又如何,这里是长秋山,即便长公主知道消息,那至少也是半个月以后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有的时间是安排好后路。
眼前是迷糊不清的一团黑影。
自从夺马而逃之后,他紧紧抓着缰绳,眼前就只余下了一种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在长秋山的深处颠簸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是随着马蹄的脚步,一路模糊不清的去了。胯下的马儿不是打个喷嚏,他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随着那贯穿他腹部的一剑流逝的热血,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消失,在风中奔驰过后,整个人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在那模糊不清的一团中,恍惚的,有一个丹红色的人影走过来,牵住奔驰的马。
“焕儿,你怎么了?”
那团黑影中,萧元的容颜清晰而明艳动人,那张美艳得勾人心魂的脸让容焕不由自主的松开缰绳,去触摸,然而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撕扯着腹部的肌肉,腹部的伤口被拉扯开,剧烈的疼痛让他找回了原本快要消散的意识。眼前的丽色女子消失不见,悲伧的胡笳声却愈发的清楚,光与影都在他眼里流转。
殿下?殿下在长安……他还要活下去,为了殿下。
马儿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终于支撑不住,生生的从马背上摔在地上,马儿一阵长鸣。它低下头来咬他的衣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