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想要握住景行止的手,却始终不敢亵渎于他,眼中泪水滴下来,“先生,我拖累你这么多年,终于不必再……”
景行止笑了笑,这种笑容好像是竹林间的清风,破土而出的嫩草,刚刚睁开眼的小鹿,“有劳郡主赶来告知了,只是我已经不准备再出家了。”
浛洸郡主一愣,痴痴地:“先生这是为何?”
景行止的目光落在头顶碧树上,“郡主还记得,我曾为你讲过的,拘那含佛的故事吗?”
“在拘那含佛悟道的时候,身后有一颗优昙婆罗树,曾经为拘那含佛遮阳避雨。在拘那含佛悟道而去后的多年,饮光使者路过那里,因为赶路劳累,所以坐下来稍作歇息,那时他抬头看见了一朵金色婆罗花。”
浛洸郡主不明白景行止讲述的故事,却见景行止又淡淡的开口了。
“饮光使者忙着赶路,不过是看了婆罗花一眼便离开了,后来他成为尊者,在灵山上见到了大梵天王摘下的金色婆罗花,似有所感。”
“我知道,这是迦叶尊者捏花微笑的故事,只是我却不知饮光使者便是迦叶尊者,也不知这前面的故事。”
景行止颔首,站起身望着满树的绿华,“即便是得到尊者,也会有不解之事,郡主不知,谁知不是喜事。”
“予芝愚钝,依旧不明白为何先生不再出家?”
景行止抬起手腕,摘下树上的一朵细小的桂花,微微一笑,静默不语。
建武十五年,九月初十。
大吉,宜嫁娶。
萧元站在装饰华美的的新房中,看着挑起新娘红盖头的景行止,吓得留了一生冷汗,这是在哪里?为何她会看见孟光长公主与景行止成婚了。
她站在新房中,看着真正的孟光长公主穿着妩媚撩人的纱衣伏在景行止的胸前,然而那个如光如雪的男子只是闭着双眼虔诚无比的颂经。
孟光长公主的洞房花烛夜是在神圣而又冗长的佛经中挨过的,第二日他们就启程去了清山。
在这个梦里,萧元看着孟光长公主放下了荣华富贵,与景行止一起归隐山林。
在这个冗长而沉闷的梦里,萧元陪着孟光长公主度过无数个日夜,看着孟光长公主日渐沉寂冷漠的容颜,她不竟感叹,幸好自己理智果断的拒绝了嫁给景行止,否则如孟光长公主这般,嫁给一个满嘴都是佛祖的男人,那岂不是活受罪。
建业二十年,十二月除夕之时,孟光长公主的父皇驾崩了。
饶是孟光长公主与光武帝关系疏冷,也不免痛苦一场,到底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谁知为了嫁给景行止,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那一夜,孟光长公主喝得伶仃大醉,也是在那一夜,孟光长公主终于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女人。
在孟光长公主的卧房中,萧元坐在门前,静静的听着房间里发出撩人的声音,看着安然坐在外间盘膝打坐的景行止,心中酸涩,这人究竟是心无旁骛还是根本就没有心?即便是自己也会好奇这个奸夫是谁,可景行止完全像是一个外人。
若不是,为何自己的妻子在家中与别人苟合,他却充耳不闻,去他的佛祖,去他娘的佛祖!
萧元在房前坐了许久,终究是不能忍受,得不到窥见那个奸夫的容貌就夺门而去,突然打开的房门依旧没有能让景行止停下口中的诵经。
第二天,孟光长公主就去了皇陵悼念光武帝,等她一个月以后回到家中,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孩童。
那是浛洸郡主的幼子韩书,就在孟光长公主离家的时候,被景行止收为了弟子,每日精心的传授佛经佛意。
出乎萧元意料之外的,孟光长公主并没有将韩书赶走,反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孟光长公主对景行止浓烈的爱情在光永三年的一个深夜戛然而止。
那时,孟光长公主的孩子刚刚三岁,萧元猜得不错的话,这个孩子并不是景行止的,只是孟光长公主却以为是景行止的孩子。
在她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并未得到景行止的一言半语,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个夜晚是景行止,她以为不管景行止如何抗拒,他终究还是跟她有了不可抹杀的纠葛。
光永三年的一个深夜,景行止带着韩书下山讲经,数日未归,那一夜姜有汜突然重病。
孟光长公主不懂医术,身边曾经围绕在侧的医师也被她留在了长安,而本来医术高明,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丈夫不止身在何处。
萧元看着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的孟光长公主抱着高烧不止浑身滚烫的姜有汜一口气跑下清山,挨家挨户的求医。
清山下面,都是一些小门小户,连一个像样子的小村也算不上,萧元看着原本宾从如云,尊贵无比的孟光长公主,不停的叹息,何苦呢?
孟光长公主敲遍了所有的人家,也没有一家人能救姜有汜,曾经杀人不见血,心冷如石的孟光长公主抱着孩子坐在石板上绝望的哀嚎。
彼时,她不在是一个衣光鲜整的公主,不再是一个只知道爱情的懵懂少女,她只是一个绝望痛苦的母亲。
所以当昏迷不醒的姜有汜睁开眼睛,沙哑无力的唤她“娘”的时候,她几乎是生生的从鬼门关溜了回来。
梦境在孟光长公主带着姜有汜回到长安结束,萧元站在清山上,孟光长公主住了八年的竹屋前,看着这个女子刚如冷石的双眼,挺拔坚毅的背影,想起她曾经在世人口中听到过的,那个残忍冷漠手段毒辣阴狠的孟光长公主。
时隔八年,孟光长公主依旧变回了她厌恶的样子,只是,萧元的目光落在乖巧伴在孟光长公主膝下的姜有汜身上,也许有了姜有汜,孟光长公主并不会那般。
萧元看着孟光长公主逐渐消失的身影,惺忪的睁开双眼。
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自从在淮山树林中遇见了浛洸郡主,她一连着几日都在做着这个梦,虽不算噩梦,但是到底透着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