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欲将生产队“记工分”的工作交给凌达珺去做。然而,凌达珺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队长,矛盾了起来:“都说‘没有金刚钻,就不去揽瓷器活’,何况,工分与每一位社员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弄不好,反而会使原有的矛盾尖锐化。”
然而,对面的队长,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峦,庄严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如果我谢绝,队长肯定也不会强迫我,但是,他那脸上的光彩,必定就立马消失。如果我接受,就等同于把自己置于了滔滔洪水的漩涡之中……我是绒毛鸭子初下河,何来的斡旋能力?”可是,他却坦率地表示,“队长,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任。虽说我没记过工分,也不懂得其中的学问,但是,我却懂得‘办事得凭良心’。”
“俺农村人讲的就是良心,俺信任的,就是你的正直和稳重。”队长深邃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却放射着慈爱的光芒,纵横交错的皱纹舒展开来,就像绽开的花,这是凌达珺第一次在他的脸上见到的表情,“达珺呀,你的意思俺明白。不管遇到任啥情况,觉得自己可以做主的,就大胆做主;觉得为难时,就来找俺。俺会帮你的。”说完,拍了拍凌达珺的肩旁,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队长蹒跚而去的背影,凌达珺只觉得自己的肩头猛地一沉。我的灵魂,也随之一颤,叹道:“即便凌达珺的今生,注定要经历一些磨难,也过是在他生命中一掠而过的小雨轻风。”
至此,白天,凌达珺虽像往常一样地跟着老乡们下地干活,却要随时留意着每位社员的工作内容和劳动表现。晚上,便挨家挨户挨个地核对确认,这才,再按照生产队的惯例登记工分,且交由本人签名认可,忙得不亦乐乎。若是,有人提出疑问,他便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明,或是复核审查,或维持,或纠正,都遵循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力图让社员们心悦诚服。其中,拴柱疗伤期间,虽说已经恪守承诺,把肖子健的工分都登记在了拴柱的名下,他依然即时征得肖子健本人的同意,坚持让栓柱签字确认,还适时地向栓柱的爷娘通报。此外,为了既不让栓柱吃亏,又减轻肖子健的负担,每逢栓柱需要复查伤情的日子,他都会跟肖子健协商:“大个子,你正常下湖给栓柱挣工分吧,毕竟是我们知青弄伤了人家的宝贝儿子。”然后,便牺牲自己的宝贵时间,代替肖子健护送栓柱去医院看病。
大人的事已经足够复杂,孩子们的麻烦就更多了。因为,乡村的孩子,一旦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基本告别了无忧无虑的孩提生活。放学以后,不是协助父母照管自留地,喂养家畜,就是下湖割草、拣粪,或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儿,协助家庭挣工分,很难见到他们像城里的孩子那样悠闲自在,或者嬉戏打闹的身影。半大的小伙子和丫头们,农忙时节或节假日(有的,甚至辍学),就跟着大人们一道下湖干农活。其应得工分,则视年龄或能力而给予成人标准的50%--90%不等。凌达珺与伙伴们的工分等级也是按非成人的标准登记的。
然而,工分的分值须依据当年的核算结果而定。年成好时,实际收入自会好些;反之,则很差。而事实上,即使年成很好,整劳力一天所得的分值亦不过几毛钱。下放的第二年,凌达珺虽说没按成人标准记工分,却是村里年度挣工分最多的人。生产队按人头分粮食时,须抵扣相应的工分。多余的工分,才可作为年底分红的依据。那一年,凌达珺分到了36元\年红利,但是,他没有私吞,而是遵照事先的承诺,与知青家庭共享了。
由于凌达珺办事,首先为集体着想,为他人着想,从不在“自我”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思考问题。哪怕面对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也会笑脸相迎,无私对待,公正处分。平日里,大人们总是“达珺”长,“达珺”短地呼来唤去;孩子们,也亲切地称他“达珺哥”。有时,村民之间发生了纠纷,也会来找凌达珺评事论理,把他当成了大人,甚而至于,把他视作了公正的化身。在与乡亲们的亲密接触中,他不仅开拓了境界,也锻炼了能力。很多时候,仅凭他的人缘,就可以在谈笑之中消解分歧。故而,他不仅有效缓和或者消除了一些曾经的矛盾,也赢得了乡亲们的广泛拥戴。
至此,小王庄队委会经过集体研究,又把粮食管理的大印交给了凌达珺。因为,集体的粮食,除了做种子,有时也会派上其他用场。比如:支付拖拉机耕地费,播放电影费等等。生产队考虑到粮食的精贵,为了防止它们的无益流失,发明了一种木雕的大印,大约一尺见方,上面刻着很大的凹字。凡是集体的粮食,无论在库房,还是暂时推放在打谷场上,都要由凌达珺亲手在粮堆上盖大印,使之凸现出“小王庄公粮”的字样。如果有人私拿或偷盗,掌印人便会第一个发现。可知,生产队的领导和乡亲们对凌达珺的信任度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庄户人家,虽然,缺衣少食,却待人十分热情。每当凌达珺一个人呆在知青家庭的时候,大娘或阿姨们就会争先恐后地给他送来一些好吃的:两个鸡蛋,半碗麻油,一碗腌蒜头,一盘神仙豆......乡亲们家里来了客人,总也忘不了先给凌达珺送来热气腾腾的面条、红烧肉,甚至炖鸡这样的极品。有时候,大娘们还会催促他:“达珺,趁他们不在,你快吃掉吧!别让他们看见了。”有的,就盯在现场,看着他把送来佳品吃完,才肯离开。不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而纯粹出于对凌达珺其人发自内心的关怀或疼爱,使得凌达珺常常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可是,无论怎样的感动,凌达珺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始终都把私情和工作分得泾渭分明。“关系好,那就应该表现在对集体工作的支持上;情谊重,那就不要因为受到了批评就割袍断义。”这就是凌达珺与人相处的基本原则。故而,一旦有人触犯了这个底线,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不尽人意的状况。
孩子们割来的蒿草和捡来的粪块,如果上交给生产队(喂牛,上地),也得由凌达珺负责称量,并按分量给他们记工分。
这一天傍晚,红霞满天,绿荫掩映,农家的屋顶上升腾着炊烟袅袅,嘹亮的鸟鸣在树梢梢啾啾,或是从头上飞过,浓淡相宜的青草香和大粪臭扑鼻而来。
凌达珺站在牛棚和大粪池之间的空地上,一边接收着孩子们送来的蒿草和粪块,一边拿着钢笔在记录本上认真地登记着相应的工分。可是,在称量过程中,他敏感的发现,拎在手里的蒿草或粪块,重量差别太大,便意识到了:“有人在蒿草和干粪中掺了假。”他也清楚地知道:“作弊者的目的不过是想多忽悠一些工分。”
然而,这种爱占小便宜的现象,在农村早已不是个例:做集体的活时,总会有人偷奸耍滑——“拈轻怕重”,“出工不出力”,乃至“装傻充愣”,“屙滑屎”……花样繁多,不一而足。即便是在庄稼地里抢收白芋,掰玉米棒子,也会有人“暗做手脚”,“顺手牵羊”……乡里乡亲的,虽不便当面揭穿,但是,背地里,却早对这些卑微的行为深恶痛绝了。社员之间很多的纠纷和隔阂就是由此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