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汉晨与众不同的表现,虽说引起了伙伴们或多或少的嫉妒,然而,被安置到生产队以后,他依然坚持着从村东到村西,挨家挨户地把整个村庄几十户人家的水缸都给挑满水,而且,日复一日,从不间断,那就让人不佩服都不行了。如此,卢汉晨便在其他的知青都还处于懵懂状态的时候,就已经混得“天下无人不识君”了。全村男女老幼,近两百口子,姓啥名谁,辈分派系,兴趣爱好,乃至个人秉性,家长里短的,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因而,他可以在生产队的各家各户自由出入,如鱼得水。
不可否认,从城市到农村,安家落户还得扎根闹革命,这些客观存在的落差,已经使得知青们一时难以适应了。而卢汉晨的突出表现,则必然会给他们原本飘摇不定的情绪上又加了一码人为的压力。故而,虽说,伙伴们嘴上不得不承认:“卢汉晨确实有体力,确实很能干,确实有抹儿(俚语,意:本事)。”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在心理上排斥他,甚而至于讨厌他,仿佛就是卢汉晨让他们已经灰不溜秋的颜面,愈发地难以支撑了。
然而,我的灵魂则认为:卢汉晨力图“先入为主”,弄个好印像,用现代时髦的话说,那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竞争”规律使然。他并不排斥其他的人,也以自己的优势加入竞争。况且,他是在收工以后做好事的,既没有侵占集体的时间,也没有违反社会法规。慢说挑水,任何大众以为“非常规”的行动,只要坚持做下去,而且,能够做下去,假以时日,都会见怪不怪,难道不是吗?
这一天,知青们收工回来,各自吃了晚饭,便回到了粮库,准备洗洗就睡了。可是,看到卢汉晨还没有回来,便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肖子健则直接骂道:“估计那个不吃人饭的,还在挑水吧?我的个咣当山来,真能累!”
“呵呵,你这是夸他呢,还是贬他呀?”凌达珺和颜悦色地调侃道。
“还夸他呢!我恨不得扁他一顿。”肖子健的双眉间凝出了核桃似的皱纹。
“呵呵,明明是‘吃饭’,你偏要在中间加一个‘人’字,一字之差,或在人间,或下地狱。你干嘛呀?人家又没有惹你。”凌达珺眼角漾起了几波细微的涟漪,释放着和平共处的暗示。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肖子健瞪起了三角眼,表达着势不两立的敌意。
“不顺眼的事多了去,都像你这样,还不气死呀?”凌达珺试图缓解肖子健的不良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你都没有跟他制气的必要,不是吗?”言下之意:大家都是自由人,他做他的,你做你的;嫉妒别人的同时,也是在伤害自己,何苦呢。
“逞什么英雄……我早看出来了,被他帮助的人也并不是都很待见他!五婶、七嫂、小华、根柱、满堂、桂枝他们,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肖子健冷眼看世界,摆出了不屑的姿态。
“呵呵,试着去欣赏他,或许你的心情就会好得多。”凌达珺荡开一步,好心规劝。
“没法欣赏他。挑水算什么本事?投机而已。”肖子健仿佛钻进了牛角尖,总也跳不出来似的。
“说实话,卢汉晨还是蛮能干的。”凌达珺收敛了笑容,以为矫枉过正。
“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是蛮能干的。达珺,以我看,恐怕只有你还抬举他了。”肖子健鄙夷地往床上一躺,便闭目养神了。
“呵呵,说他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牵强了吧?”凌达珺的脸上又堆起了笑容,“他不过单干而已,并没有认真打压谁呀?”
“过分张扬自己的优势,多少会给别人造成精神上的压力,这不是贬低别人又是什么呢?”肖子健又睁开了双眼,坐了起来。
“就凭他卢汉晨,未必会有这种心思。”凌达珺再次给肖子健指出了一条宽心的思路:“你与其眼睛盯着他,倒不如不如返躬自审。大个子,你也有自己的强项嘛。”
“我的强项在农村发挥不出来。”肖子健无精打采地回道。
“我觉得,还是你自己的用心度不够。天生我材必有用嘛。”凌达珺尽力地平抚着肖子健的偏激情绪。
“算了吧!”肖子健越想越气,索性跳下了床,站在地上,爆起了粗口,“他妈的,都是一起来的,他偏要出幺蛾子,裤裆炸线——显到他了!”
“卖扁担的都死光了——就他吊能抬了,搞得大家都‘哑巴吃黄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屈小西,也亮出了自己的观点。
“呵呵呵……”凌达珺却笑了起来,“我看你俩真是自找气恼。即使他做得不合适,你俩也没必要用他的失误来惩罚自己吧?”
“达珺,说真话,你真的很欣赏他吗?”看起来,肖子健还是蛮在乎凌达珺的看法的。
“谈不上欣赏,我是不愿意把别人的行为硬往自己身上牵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他的做法让你俩不快活了,这也是事实。人还是不要孤立了自己为好。”
“你刚才不是说,他没有做错吗?”
“对与错,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俩说了算的!”
“谁说了算?”
“看效果吧。单看挑水这件事,不能说就是不对的。但是,既是帮助人,就应该帮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比如:帮助鳏寡孤独,大家不仅不会反对,还会主动加盟。”凌达珺剖析道,“二是,不管做什么,只要他是出于公心的,说三道四的人,就应当反思。第三呢?在特定的集体或环境中,做事仅从个人的角度出发,不顾及他人的感觉,是不可取的。”
听了凌达珺的话?,肖子健和屈小西先是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自私!”肖子健突然脱口而出。
“反过来呢?”凌达珺一针见血地说道,“我们批评他,就不存在私心吗?是不是担心他太突出了,就会威胁到我们自己的利益呢?所以,我们也要反思。”
“我承认,我有这种想法。”肖子健坦率地说,“因为,像他那么干,我就是累死了,也干不过他呀!”
“呵呵,所以,你没有理由跟他生气呀!”凌达珺分析道,“就事论事地说,挑水,不过是老百姓每天都必做的家常事,偶然搭把手,帮帮忙,也无可厚非。但是,无论是他,还是我们自己,只盯着‘挑水’不放,实在也没什么必要。”
“况且,农家小院,毕竟是人家的私人领地,一个外人肆无忌惮地进进出出,势必引来诸多不便。”肖子健似乎找到了反对卢汉晨的正当理由,“或许人家心里反感,嘴里却不好意思说,也未可知。”
“是的啊!幸亏庄子不大,要有几百户人家,他还能挨家挨户地挑水吗?太不现实了。”屈小西也附和着。
“呵呵,即便是几户,能长期坚持下去,我也佩服他。如果受助者,根本不需要他这么做呢?我也佩服他,佩服他的脸皮。要是有人这样帮我,我是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的。”凌达珺变换着角度继续分析,“从大的方面讲,如果把‘大有作为’理解得如此狭隘,我就更不敢恭维了。”
“你的意思是?”肖子健仿佛来了兴趣。
“我的意思:不要说挑水,即便是把老乡的活儿都包了,包括地里的和家务的,也未必就是有作为了。再说了,你都包了,叫人家干嘛去?何况,你也包不了。”凌达珺把事件推到了极端。
“就是!自以为聪明的人,其实很愚蠢的。”肖子健终于表示赞同了。
屈小西则补充道:“天下好事,也不只有‘挑水’一项嘛。”
“可是,话说回来,相同的事,如果换作你俩去做呢?一定会引出另一种结果来。不过呢,我们与卢汉晨毕竟是一起走过来的同学,指责他,讥讽他,并不表明我们自己很聪明。他有他的自由,我们也有自己的活法,何苦非得事事都把自己与他牵扯在一起呢?”
听到凌达珺这么一说,屈小西不吱声了,而肖子健的眼神却鬼火似地闪烁,仿佛又有了新的想法,于是,似笑非笑地问道:“达珺,你打算怎么做呢?”
凌达珺若随性而为,早该打住了。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毕竟是一起走过来的同学”,况且,他又把肖子健看得像兄弟一样,所以,眼睛一亮,便爽快地答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
“呵呵呵......”两人笑了,屈小西也跟着笑了起来,三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