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达珺的一番话,令丁香梅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却没有发出声来。静止了好一会儿,才莞尔一笑,问道:“那是真的吗?”
“当然!我俩是一起长大的,分开了,就失去了暖心的依赖。”凌达珺神色凝重地答道。
“啊!你这一说,我才明白,一度我也是这种感觉。可惜,日子回不去了。”丁香梅始终低首垂眉,仿佛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我今天来,就是要重新续接友谊的纽带。”他安慰着她说。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心里的憋屈跟谁述说呢?”丁香梅黯然神伤地道出了沉郁已久的心结,“爸爸的事至今没有结论。不敢想象,未来还会怎样呢?真想一死了之。”
“怎么会这么想呢?”凌达珺心里一惊,“香梅,人生就像旅行,或许道路并不平坦,我们继续走下去,至少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
凌达珺坦坦荡荡的人生态度,似乎使香梅受到了些许触动,随之,脸上透出了微微的淡红。她眯起了双眼表示:“日子平平淡淡无所谓,但是,人不人,鬼不鬼,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活得岂不太窝囊了?”
“其实,我和你一样。看不透,猜不准。”凌达珺遥望着远方,“但是,我总是在想:生活如果跟我们捉迷藏,那就捉下去,即便只是为了探究谜底,也不要逃避,因为,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
“如果烦恼是我自己造成的,也认了。”丁香梅沮丧地说,“可是,我觉得自己好无辜啊!”
“糊里糊涂的来,就像风霜雨雪,四季更替……那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但是,糊里糊涂的走,就是我们自己的责任了。你不是在读《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吗?”
“是的啊!倘若生在战争年代,我也会像卓娅那样选择悲壮,就像她说的:‘死算得了什么!为自己的人民而死,是光荣,是幸福’的。”
“卓娅和舒拉的悲壮也不是偶然的。仅仅不忌讳‘死’,是远远不够的。”凌达珺启发她说,“时代不同了,它要求我们以必死的信念活着,活出自己的精彩来。然而,这需要具备更大的勇气,更多的智慧。”
凌达珺知道,丁香梅是沉闷得太久了,才会生出那些消极自弃的心绪来,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书籍,陶冶了我们高贵的灵魂,却没有教会我们应对现实生活的磨难。我们这一代人所经历的遭际。是前人都没有遇到过的,所以,势必会使我们迷茫、烦恼、彷徨……以至于试图逃避……”凌达珺述说着切身的感受,“然而,倘若我们自绝,只能说明我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但是,我们来了,所以,消极和自绝都是对生命的亵渎。”
此时,丁香梅惊诧地盯着凌达珺,两汪凤眼射出了惊异的光芒:“达珺,你这是从哪学来的?还一套一套的。”
“我们用凡人的心态看人生,就会发现:没有什么值得我们担忧和计较的。”凌达珺心想:此行的目的,就是帮助丁香梅打开心结,释放郁闷,故而,他直奔主题,“凡人的精彩就是平淡,就是忍耐,就是‘任尔东西南北风’……因为,我们是凡人,所以,我们顺其自然。”
然而,我的灵魂,却看得更清楚:“爸爸的事没有结论”,丁香梅就会觉得自己无法抬起头来,这恰恰是尚未成年的凌达珺无力改变的事实。以诗为证:“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由于凌达珺本人也是郁结证患者,或者说他与丁香梅原本就是同病相怜。但是,有一点,凌达珺看的很准,那就是:丁香梅的“孤独感”。
在他没有到来之前,丁香梅处于举世无谈者的境遇,不苦闷才怪。既如此,凌达珺的出现,即刻就可以化解丁香梅的“孤独感”了。她之所以毫无顾忌地向凌达珺吐露心声,就是因为她把凌达珺是视作知己。吐露了,也就释放了。而“日子回不去了”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道出了,她与凌达珺一样地留恋着纯真的童年生活。就像凌达珺所说:那是一种“心情舒畅”,“脑子也特别好使”的美好时光。可是,生活总是让人们分分合合……
“主动生活的人,心中总会充满阳光。”凌达珺挖空心思,力图以积极的生活态度,去感染丁香梅,向他灌输“自信”,“怀揣阳光的人,才可以潇洒地面对磨难,从容地走向死亡。所以,我们在播撒阳光,温暖他人的时候,就是在抚慰自己的心灵。”
在我的灵魂看来,与其说凌达珺在劝说丁香梅,倒不如说,他是同时在给两个人打气鼓劲。因为,在他自己也处于孤独之中。
“可是,我们无力拨云见日啊!”丁香梅满面愁容,继续扮演着被动的角色。
“‘乌云遮不住太阳,是的,遮不住的!’还记得高尔基吗?”凌达珺以为自己抛出的是“杀手锏”,却暴露了他的“书生意气”。
“那是诗,不是生活。”丁香梅忧郁的眼睛里飘过了一丝疑云。
“呵呵,诗是生活的镜子,镜子外面就是生活。你对镜子笑,生活就会对你笑,不是吗?”凌达珺似乎也意识到了书本与现实的差距,于是,以退为进,把注意力转向了现实:“村子里的壮劳力都去河工了吧?”
“嗯。”
然而,我的灵魂却看到了,凌达珺即便借助友情的力量,也只能暂时地为丁香梅撑起了一把挡风避雨的小伞,小伞一旦移除,接下来的,说不准就是倾盘大雨。
在我的暗示下,凌达珺抬头遥望蓝天,太阳正迂回在云峰雾海之间,故而,他暗下决心:彻底驱除丁香梅内心的阴霾。于是,继续向道:“你们村有多少户人家?多少人口?”
丁香梅随口答道:“三十二户,一百四十三人。”
从丁香梅精准的回答中,凌达珺看出了她认真的生活态度,接着,突然发问:“还记得吗?在学校里,做数学试卷的时候,我们往往把难题做对了,反而把简单的题目给做错了。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自以为简单,所以,就粗心了呗。”丁香梅深有体会地回答着。
“你说的,仿佛是对的,但是,我最多给你五十分。”凌达珺笑道,“正解应该是:我们把简单的题目复杂化了,或者说,是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你是在说我把简单地生活复杂化了,对吗?”丁香梅闪动着惊疑的目光,观察着凌达珺的眼神。
凌达珺则笑而不答,他是在欣赏乡村的冬日风光:那里猫着的一群老人很孩子。老人们正在蹭着日光取暖。有的,背靠墙壁,蹲在地上闷闷地抽着旱烟袋。有的,屁股坐着大板凳,脚下还搭着一只小凳子,身体倚在墙上,还拉下了破破的帽檐遮挡住自己脸。大都呼呼地睡着了。而老人的周边,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有的跳绳,有的斗鸡……闲着无聊的,就你撩撩我,我逗逗你……尤其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堆“挤加油”的孩子。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一个挨着一个紧靠在墙壁上,形成一排颇为整齐的队伍。孩子们喊着叫着从两头往中间拼命似地地拥挤。有个孩子高喊着:“背部不许离开墙壁。”于是,孩子们循规蹈矩地你挤我,我挤你,又尽量不被别人给挤出去。可是,处于中间的孩子,由于受到两边的夹挤,不时地有人被挤了出来。但是,他们没有就此罢休,而是重新跑到任意一头,继续往中间挤。天气那么冷,孩子们却挤得热乎乎的,每张小脸都红扑扑的,像是一团团跳跃着的火苗飞来飞去,且不断地发出清脆悦耳的欢笑声。
“香梅,你看,”凌达珺指着眼前的一堆老小,““他们生活得多么快乐,又多么有趣啊!”
“唉!我要是他们就好了。”丁香梅一声叹息。
“呵呵……”凌达珺笑道,“你还是把自己看得比他们高贵了。”
“咯咯……你想到哪里去?我可不是那意思。”凌香梅的脸红了。
说话间,已经是半晌午时分了。村子里,炊烟袅袅升腾。山墙根下那些翻阅阳光的老人和孩子们,依然保持着各自的姿态。
“我想,那些老人,如果没人惊动他们,就会一直默默地守望下去,是休眠,也是修炼,修炼一种无欲而欲,不乐而乐的精神境界。可是,孩子们就不同了,他们的生命力旺盛,好胜心强烈,只要是感兴趣的事,他们就会乐此不疲。”
“咯咯……达珺,你是在给我上课吗?你不去当老师,真是屈才了。”
“呵呵……生活是那么丰富多彩,难道就没有你丁香梅感兴趣的事情?”
两人一边走,一边拉呱。见村东有一座小山,他俩就顺坡而上。登上山顶往南方望去:绵延百余里的XB河工地,影影绰绰,万影攒动,仿佛一条即将腾飞的巨龙。
“香梅你看到没有?那些XB河工地的民工们,他们每天很晚很晚,才能回到工棚里休息。往地埔上一躺,不出五分钟,就打起了呼噜。天还没有亮,又匆匆忙忙出工了。可是,我就从来没有听到他们抱怨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习惯成自然呗。”丁香梅不加思索地回应道。
“我倒觉得,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对于,遥远的东西,他们连想都不会想,所以,他们才活得如此坦然,快活。”凌达珺如是说。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我可是从小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欢笑中长大的。而如今,突然被变成了‘黑五类’……我受不了这样反差。”残存的微笑,顿时便从丁香梅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行溪水般的泪水在她的两颊晶莹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