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钉截铁,往往是最好的态度。拒绝好过辜负,孤独胜过痛苦。只是你不懂,而我也无需说清楚。
有些人注定擦肩,有些人注定相守。黑夜走向白天,海潮扑向岸边,万物各有归属,而我也终将搬离你心里。
常常不被人理解,自己则窃以为乐。风会带你去远方,无须介意有我没我。
2017年,程瑶回国。
坐我和醉猫面前无比优雅地喝着红酒,知性端庄,眉眼干净明亮。三个人坐在白色帐篷里吹着海风,海浪温柔懒散。
程瑶笑着对醉猫说:“鲁岸不好意思回来见你,一直埋怨自己当年出手太重。”
醉猫揉了揉鼻尖,喊服务员加块大牛排,笑着说:“买单时候别犹豫就好。”
程瑶笑,“鲁岸说结婚时候你没来,但谢谢你,也谢谢你的份子钱。他说等你结婚,我们一定包一个超大的大红包。”
醉猫一脸黑线:“你们在美帝也是这么开玩笑的吗?”
程瑶笑,“鲁岸特别嘱咐,让我敬你一杯,说声谢谢。”
醉猫端杯。
程瑶说:“鲁岸问,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吗?”
醉猫大笑,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做朋友啦。”
鲁岸是我们大学时候的伙伴,当年一起在学校“搞艺术“,鲁岸吹萨克斯,属于那种一板一眼、极认真、极专注、极没有情趣、不会开玩笑、不懂浪漫、老气横秋的那一类。
身边除了傻傻的阿福,最无聊的就是鲁岸。如果不是萨克斯吹得还行,共处五分钟他就会无聊得让你想死,好像身边坐了块儿石头一样沉闷。任何有趣的话题扔到他那就好像拿个石子扔进大海里,瞬间沉没,连声音都没有。我们叫他话题粉碎机。
时而多动,时而文艺,鲁岸觉得跟我和醉猫在一起很有趣,三个人长期形影不离。鲁岸帮醉猫做作业,醉猫请鲁岸喝酒。我教鲁岸写句子,鲁岸管我饭。
大三时候,醉猫成了我们的领导。我和鲁岸风尘仆仆跟着他,做活动,排节目,功劳簿上第一名。三个人常常累的筋疲力尽,躺在草坪上看星空。
鲁岸话不多,但也藏不住心事。告诉我们其实他早就有了意中人,怀里小鹿扑通扑通乱撞。
醉猫惊喜问他:“是谁?”,他红着脸目不转睛看我,我吓得跳起来。
他说先保密。
年少的爱情,就是正绽放却适逢雨季,所以雨打芭蕉是愁,所以晴空万里是愁,总之竭尽所能为赋新词强说愁。
鲁岸透露过心思之后,自然而然地走进了强说愁的少年行列。只是文法狗屁不通,词句储备又太少,受到了醉猫的强烈鄙视。
鲁岸校内签名写:“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醉猫说这特么是怀念亡妻的。
他改成:“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醉猫说这特么是怀念故国的。
他改成:“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醉猫说这特么是写阶级斗争的。
鲁岸怒,:“你来一个!”
醉猫苦思冥想而不得。
我帮他写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鲁岸拍手叫绝。
鲁岸请我们吃饭,却始终不肯说出是谁。
年少的爱情,不仅只有愁,还有一点自卑。像走进百花园里,遇见心仪的一支,满心欢喜想佩在胸前,却觉得自己衣襟不够明亮。不敢表白,说是因为害羞,其实是因为什么,谁知道呢。
暗恋进行了整整三年,悄无声息走到大四。大家开始准备毕业纪念册,鲁岸留出纪念册首页,准备让暗恋的姑娘帮忙填写。
我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醉猫说:“有些事情,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鲁岸会意,着手写情书。
鲁岸做化学实验是高手,诗词歌赋功底为零,笔纸扔到我桌上,附带一只烧鸡。
我和醉猫吃到肉干骨净时候,鲁岸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我动笔。
“青春正好,杨柳正妖娆。风在树梢,你在起舞,我在树下,心在跳。”
鲁岸啧啧嘴品评,还好。
我继续。
“唤不出你名字,千百次欲言又止。”
鲁岸说:“怎么唤不出名字?”
醉猫敲他头,怒道:“什么名字?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鲁岸说:“程瑶。”
我和醉猫惊得几乎咬到舌头:这么号几乎每天见面的人物,鲁岸竟然像把感情隐藏在空气里一样。
鲁岸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不知,别人也不知。”
程瑶也是我们社团的成员,孔雀舞跳得最棒。十指拈花,下盘轻盈,笑起来像含苞待放的蕊。
刚入学时候,我、醉猫、鲁岸和程瑶一起面试入社,我和醉猫去声乐部,鲁岸去器乐部,程瑶去舞蹈部。开会散会、排练收工、演出散场,几乎每天见面。
我填上:“程瑶,面对面唤不出你名字,千百次欲言又止。”
醉猫撇嘴,鲁岸看得津津有味。
我接着写:“可以给你什么,我不知道。给你青草白云好不好。陪你一生远行好不好。送你一碗热汤好不好。保证你也一辈子不用下厨房好不好。”
鲁岸点点头,加一句:“我有的,都给你,好不好。没有的,我去偷,好不好。”
醉猫在旁边打哈欠,“你们俩闭嘴好不好,写些什么乱七八糟,你个大男人,你就站他面前问她,余生就是你了,你余生愿不愿意跟我,我给你暖手暖脚,挣钱给你花,你给我生个娃。简明扼要,一步到位。“
我们吓得魂不附体。
鲁岸就是那种不会制造浪漫的人,连写情书都用信纸写,那种红线条、印着我们学校Logo的信纸。醉猫为了这事儿笑话了他好久。鲁岸不以为然,说这是革命调调。
情书完成,醉猫拎着鲁岸萨克斯奔到走廊,打算吹响宿舍集结号,不一会儿黑着脸回来,问:“怎么吹不响?”
鲁岸纳闷,回头看笛头在桌子上。
我说:“这种事儿,一个人办就好。”
鲁岸点点头。醉猫撇撇嘴。
一次办完活动,三个人在醉猫餐厅聊到深夜。那时候醉猫餐厅生意不景气,一天赔几百。
醉猫说:“真想再抱抱你,我的朋友们,分道扬镳以后,不知道前路怎样。”
鲁岸低头不语,我眼眶湿润。
春暖花开之后,本是好时节,每个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都有太多不舍不敢启齿。
春暖花开,大家却都开心不起来,因为春暖花开之后,离别越来越近。
毕业前半年,社团最后一次大会,醉猫召集大家说了声感谢,安排接班人选。醉猫告诉鲁岸:“不如表白就选在今天。”
鲁岸激动了一上午,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所有人走出会议室,鲁岸低头不敢说话,醉猫不耐烦,人群里喊了声:“程瑶,有好事发生哦。”说完做了个鬼脸。
程瑶刷一下脸红到脖根,狐疑问:“你怎么知道?”
醉猫笑:“你不知道我是海大一号麻衣神相吗?你会十指拈花,我会掐指神算,咱都是指字辈的高手。”
醉猫边说边朝鲁岸挤眉弄眼,鲁岸手藏在书包里,紧紧握着情书,艰难地一步一步踱上前。
程瑶显得很局促,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封。信封装饰得漂亮,只是皱皱巴巴,显然是准备了好久,在口袋里拿出又收回,反复了好多次。
本来是鲁岸递情书的情节,画风忽然转变,程瑶把信封递到醉猫面前。
程瑶说:“胡哲,我暗恋你三年,我想对你说的话,都在信里面,我们就要说再见了,可是我不想和你说再见,我想和你一直见。胡哲,我喜欢你。”程瑶深吸一口气,那句喜欢你,说得很用力。
醉猫名字叫胡哲。
整个社团的人不明就里,人群忽然欢呼起来,程瑶如释重负,双眼明亮。
我心中呐喊:“卧槽。”
醉猫呆了。鲁岸也呆了。
时间定格了三秒钟,醉猫沉默了三秒钟。
在欢呼声中,醉猫没看鲁岸一眼,极其轻狂地从程瑶手里接过信封,撕成碎片。
信封很好看,一看就是精心准备,信的内容已经被遗忘,但我相信,那里面有青春最美的色彩。
醉猫把信封撕成碎片,扬在程瑶脸上。末了说了句:“我这样的人,你哪配得上。谁会喜欢你,白痴一样。”
极其不尊重,极其伤人。
我在旁边,惊成一座石像。
人群安静了。程瑶无地自容,泪水扑哒哒一股脑倾泻下来。
鲁岸冲锋几步,揪着醉猫衣领,一拳打在醉猫鼻子上。打一拳泄了恨,鲁岸整个人十分苦恼地弯腰抱头。
醉猫捂着脸疼了许久。捂着鼻子,血从指缝流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醉猫头也不回地一步步离开。
不知所措的鲁岸,抱头痛哭的程瑶,呆成石像的我,一群不明就里的人。空气里只有程瑶的哭声。我预想最坏的情况,无非鲁岸被拒绝,大家做回好朋友。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鲁岸最后也没有递出自己准备好的情书,收起散落一地的纸片,在一群人赞叹的目光里,护送程瑶离开。
找到醉猫时候,醉猫一个人在餐厅里抽烟,鼻子上贴了块创可贴,鼻孔塞两团卫生纸,我说了声:’活该‘。
我坐他对面问:“为什么。”
他说:“说过了,配不上我,我当然要拒绝喽。“
我说:“拒绝就好喽,干嘛那么伤人。“
他抽口烟,犯倔:“你特么要么帮我干活,要么点东西吃,不该问的别问,问也没结果。“
我怒:“你今天太过分了,你该去给程瑶道个歉。“
他说:“谢谢不重要,对不起也不重要,说什么都不重要,我们做不到一辈子陪伴,所以,要选很重要的另一半。“
他说的我一头雾水,我也懒得理他。
醉猫和鲁岸的决裂,是临毕业四个月前。
醉猫最后一项工作,是搞一台毕业晚会。毕业前半年,晚会就已经开始筹备,关于节目的取舍,醉猫有一票否决权。醉猫以独舞不合适为理由,毙掉了程瑶精心准备半年的节目,程瑶当场夺门而走,鲁岸当场拍案罢演,所有社员为程瑶鸣不平,醉猫毫不退让。
鲁岸当晚砸了醉猫场子,醉猫餐厅一片狼藉,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程瑶闻讯赶来时候,两个人都挂了彩。醉猫把两个人赶出去,一个人在店里收拾残局。
第二天,两个人双双打了“辞职”报告,退出社团。因为演出毙掉程瑶节目的事情,社团负责人文老师把醉猫狠P了一通,后来不知怎的,醉猫没有挨处分,两人竟然在醉猫餐厅喝起了大酒。
大家说醉猫公报私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对鲁岸和程瑶报以无限同情。离开社团的鲁岸和程瑶,意外地获得了社团成员的拥戴,人人祝他们百年好合,一个劲儿地夸赞鲁岸,程瑶开始给鲁岸加分加分。
醉猫餐厅倒闭,几乎和我们毕业是同时进行。大家笑他活该,醉猫每天到处投简历,准备工作,赚钱还债。
毕业前一个月,社团成员一起组织了一场散伙饭,鲁岸和程瑶手拉手,两个人决定一起考公务员,大家恭喜,有情人苦尽甘来。醉猫不在场,大家都没有通知他。醉猫四年心血都在社团,除了我们宿舍,醉猫所有朋友都在我们社团。现在除了我们宿舍,醉猫没了朋友。
实习之前,我和醉猫也吃了顿散伙饭,文老师也在。醉猫餐厅倒闭,整个人筋疲力尽,喝几杯就醉倒了。文老师说:“胡哲没有上交鲁岸和程瑶的‘辞职信’,要把自己的实践奖学金让给鲁岸,他成绩没有程瑶好,奖学金能让他面试加分。“
朦胧酒意里,我想起醉猫说的那句:“谢谢不重要,对不起也不重要,说什么都不重要,我们做不到一辈子陪伴,所以,要选很重要的另一半。”
他好像说的是:“做兄弟的就帮你到这里,剩下的靠你自己。”
我背醉猫回宿舍,路上醉猫醒酒,挣扎着要自己走。我含泪说:“背你一会儿,当是补偿,明天开始我实习,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感觉到醉猫眼泪流到我脖颈,他说:“斩钉截铁,往往是最好的态度。拒绝好过辜负,孤独胜过痛苦。只是你不懂,而我也无需说清楚。风会带你去远方,无须介意有我没我。妈的,你们得百年好合。”
这话,他是说给鲁岸和程瑶的。
我虽然懂了,但是还是问他:“毙掉程瑶节目,还是有点过分,对程瑶和社团都不公平。”
醉猫说:”穿的袒胸露背的,跳给那么多色狼看,有什么好的。”
我咂咂嘴:“那也不该那么独裁,应该让程瑶自己选择。”
醉猫说:“给了她那么好一男人,受点儿委屈怕什么。“
我不服:“这是社团的事情,你太不顾及大局。“
醉猫怒:“老子风风火火四年,就做了一件出格事儿,老子就这样。“
我笑道:“你没朋友了。“
醉猫笑:“你不是背着我吗?我还可以骂老张,踢华子,侮辱阿福,用颜值碾压艺术涛。做人不要那么贪婪。“
我说:“以后我谈恋爱一定告诉你,希望你也这么舍生取义。“
醉猫从我背上挣扎下来:“我只想收你们的结婚请帖,不打算再参与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恋爱过程。“
醉猫找了份销售的工作,每天起早贪黑。鲁岸和程瑶十分惊诧地拿了社团奖学金,可惜考公务员失败,时隔一年,双双出了国。
2015年,鲁岸和程瑶恋爱满五年,两个人在美国搞了小party完婚,有条件的好朋友们纷纷去祝贺,文老师也在,把一切说破。鲁岸不喝酒,那天自己硬灌了二斤五粮液,新婚夜和程瑶两个人抱在一起,含泪过的。
2017年,程瑶回国。
程瑶喝醉了,醉猫打趣:“鲁岸这个王八蛋,真是够放心的,这么漂亮的老婆,打发回来陪两个油腻猥琐男喝酒,他自己在美帝当缩头乌龟。“
程瑶喝的双脸绯红,笑得花枝乱颤:“鲁岸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一定有人曾经告诉你,我们是好朋友,就像一定有人曾经告诉你,要一辈子在一起。
这些声音,有些变成了玩笑,有些变成了嘲讽。
这世界有一万个声音,但大多都不在一个频率,你要学会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