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是―――杨柳岸枯枝空衬月,冰雪天残雪接黎明,今天,已是艳阳高照,换来今冬连续冰雪后的第一个大晴天。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清早起床,安然的享用着初七准备的早点。
“将军,咱们也不耽搁了,安排人,将冰墙凿开一个,先进泽内再说吧!”香片濑口,虽然是行营,可一应用度都与宫中毫无差异,三百精兵,做的都是些替我这个宠妃打点饮食起居的事儿。
他们都是马背上的英雄,在战场上有一定地位的人,如今,全部围着一个女人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想必都窝火的紧。
夜狼表面看来似是无事,但他真实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心中清楚,看着我一个弱女子,火烧四千余生命而不动声色的样子,他不可能那样平静。何况,这关乎的不是个人恩怨,而是野泽与泽内的相争。
即使知道,可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必须,风风光光的迈进泽内娘家的大门,如此,才能敲山镇虎,让萧破月有所警戒。
何况,这次,我要跟他斗,不是要他惨败,而是要他兵败还心败!
杀他四千余人,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心败了,即使有十万大军又如何?照样不敢来犯兵少将寡的泽内!
过了泽内内湖,我换回轿辇,盛装仪仗而行,三百骑兵两人一排,护卫主轿两翼,延绵一里之长。
苏夫人早率领一家老小,仆人杂役,跪在大门之前,等候接驾。
看着这红砖绿瓦,暖阳高照的温暖,心中一阵悸动:这是我的家,第二个家啊!
“娘。”弯腰扶起跪在当头的苏夫人,轻声唤她。一别大半年了,如今,再看到她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人生无常,哪里曾料到我进宫中时,会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会被人陷害,会打进冷宫,会再次复宠,会怀孕,会小产,会,害人性命!
似乎在她面前的我,总是这样狼狈而孤独,总是以残败的身、残败的心出现,不是脆弱,就是阴狠,如此的人,却顶着她最完美的女儿的皮囊。
然而,她却从来以比对女儿更宠溺、更小心的态度侍奉着我,这就是她,泽内长郡主、前丞相夫人,如今皇上的岳母大人。
“乔儿……”她双手托捧着我的,想要用力握着却又不敢,小心翼翼的、恭敬而又亲呢。
我理解她的小心,担忧的意味儿那样沉重,不由得反手紧紧握着她的,亲呢的笑着,眸子里是最真诚的温柔。
齐进家门,随从的三百军士在苏家门外一空地上安营扎寨,只有夜狼与值夜侍卫随我住进了苏府。
“爹爹呢?他好些了吗?”当着夜狼,我的焦切相当真实,拉过娘亲的手便要向爹爹的卧室里走去。
娘亲脸上有些疲惫,提前病中的爹爹,多有叹息:“他还是那样子,中了风,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
中了风,曾经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大泽前丞相,谈笑间风云尽握手中的人物,如今却一动也不能动的躺在了床上,缠绵病中,这对他是种莫大的打击!
“爹爹刚过半百,好端端的,为何会中风?”泪水顺颊而下:“身为女儿却不能照顾爹娘身前,乔儿不孝。”
“乔儿快别这样说。你爹爹他,倒不是年迈身体不好,而是……”
苏夫人话到此处,哽咽,心中难平气息,说不下去。
“小姐,老爷他,是被人逼得,逼得怒极才中的风啊!”一旁的老管家,接过话去,顿首在地,老泪纵横。
“谁人敢这样大胆,难道他不知道,本宫是皇上的妃子吗?爹爹虽退隐家中,但好歹也是当今国丈啊!”我怒,指着管家:“是谁?是谁来招惹爹爹?他老人家退隐于泽内,不问世事,何人这样与他过不去呢?”
娘亲拉过我的手,安抚着:“乔儿不要生气,别听管家瞎说,他老糊涂的人了。不过是野泽王前些日子来访,说是看中了这块地方,要拿来给皇上建行宫,以便皇上来年三月拜祭孝治慧仪先皇后时,居住。
您也知道,这里是泽内,又是娘娘您的私家,你爹老古板,一时又想不通,才气成那样的。”
好个萧破月,竟找了这样个完美的借口!
明知道当今皇帝,生平最爱的女子就是过世的风灵乔,如今他打着为孝治慧仪皇后祭奠的棋号、又是为皇帝建造行宫,让苏家二老无从拒绝。
好毒计,一石三鸟啊!
打击了苏家、贬低了当今风头正盛的苏妃、还找了相当的借口、堂而遑之的进入泽内!
这是哑巴亏!
葱白的手指绞着手中帕子,出神的两眼环视了一下这所宅子,不大,但贵在周遭清静而空旷,一边临着内湖,一旁接着云雾山,若说建行宫,倒真是个好的所在。
难怪他可以带着五百精兵,毫无顾忌的便闯进了这里,原来是早就打好了小算盘的。
压下心底的郁闷之气:“我还是先去拜见爹爹,有什么话,容日后再说吧!”
进了房中,夜狼四下打量了一下,随行的御医上前替爹爹把了脉,开了方子,便与夜狼一起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原本卧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坐起身来,拉过我的手,叫:“乔儿……”
叫出声来,又觉着不对,下了床,跪在我身前:“少主,苏某一时情急,少主不要见怪。”
此话一出,两人间气氛顿时诡异起来,房间里便陷入了尴尬。
看着眼前跪着的老人,不过才五十岁的人啊,却苍老了那么多,仿佛都是这三年的事情。我的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我能体会,他如今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丞相大人了,生有一子一女,儿子恨他,反目成仇,女儿无辜身死,还凄惨得死无完尸。当看到我这张脸的时候,他是矛盾的,一时恍惚,便以为是真的苏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拉着我的手,叫出的一声乔儿,绝对的温柔深情,饱含着一个父亲对孩子最真诚的爱。
可如今,萧破月要拆了这所苏家最后的居地,气得他身心交瘁,又是因为风灵乔。
他的跪拜,我承受不起,心中歉疚。
“我就是您的女儿苏乔,爹爹快快请起!”跪伏在地上,搀了他起身:“爹爹一声少主,我,实在是不敢当!我欠苏家的,就算是以命相偿,也还不回来。娘亲是泽内长郡主,说道底与灵乔还是血脉相连,而您老,却是大泽两世功臣,名望高远,如今,却为了灵乔失去爱女,连这最后一片栖生之地也要失去,灵乔欠您的。
不敢说还,只望您老能让灵乔侍奉,灵乔,灵乔……”
他稍稍安慰,苍老的手抬起来拭去我脸上泪花:“老夫能有您这样的女儿,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宗庇佑啊!”长叹一声:“想我乔儿,生下来一十六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因为上一辈的恩怨,遗恨终生,了无生意。是你,解救了她。你们姐妹之间,前缘后因,都是上天注定,怨不得谁。
苏家,于你实在无恩。
如今你背负仇恨,进入皇宫,所做之事全是为了大泽与泽内,为了姬风两姓的将来,老夫身为先皇重臣,甚感欣慰!
一处宅子算得了什么?就算是要老夫的命,只要能帮助你完成大业,老夫也愿意双手捧头颅送上。”
看着这样的一个前朝重臣,我心中百转千回,不由得将内心由来已久的想法脱口而出:“既然如此,那灵乔逾越了:灵乔,希望苏老助我一臂之力!”
他看着我,脸上不解:“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在屋中踱步:“萧破月既然敢这样嚣张的进犯泽内,还打着为皇帝建造行宫的旗号,而姬胤宸却坐视不理,肯定是让萧破月日后更加有恃无恐。
日后,只怕泽内被野泽逐渐渗透的日子,相去不远啊!如今,我回泽内省亲,虽然可与他暂争一时长短,但并不见得可以灭了他的气焰、彻底打消他进犯泽内的心思。倒不如,百般为难之后,暂避其锋芒,爹爹不如假病真愈,随我回东泽城中,助我大事!”
“你有何想法?”他心中一动,倒是沉住了气,坐了下来。
“爹爹是前朝丞相,而目前朝中多有重臣是爹爹过去的同僚或是下属,不乏多人是爹爹的同僚。京官与权官,自然是京官职吃香。
如果我们朝中有人,那么,萧破月任他在泽内翻腾,一旦有人联名上奏,再激起姬风两氏旧臣不满,便有他好日子过了。”
沉吟片刻,他点头:“办法是好办法,这样常年经营,日后昭澈皇子即位,也会有颇多助力。但爹爹老了,而且目标太大,本就招当今皇上记恨,进了京,只怕助不了你,反倒害了你。眼下倒是有个更好的人选……”
“爹爹是说尉蓝?”我心一动,马上便想到了他―――当朝丞相,自然比前朝丞相,身份更让人心服。何况,他还是当今皇上的左膀右臂,若他肯助我,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苏老没有看我,只是恍惚:“如若他肯,自是再好不过,也好减轻他的罪孽。”
心底上,现在只怕尉蓝肯回家,他也不会原谅尉蓝的。毕竟,人伦之恋,致使苏乔心恢意冷,尉蓝是罪魁祸首!
“我,若想助娘娘,还有一条路可以走。”苏老嘎然而止,话到这里,却停了下来,眼神里闪着坚定的神彩。
“什么路?”
“死路!”他站起身,与我平视:“我死了,你可以堂而皇之的找萧破月的麻烦,打击野泽的气焰。这样的父母之仇,皇上再不好包庇他,那么,只要他治萧破月的罪,野泽进犯泽内之事,就势必会停止下来。”
我微微一笑,有些凄凉:“即如此,何需爹爹去死?简单的治萧破月的罪,大可不必这样,我另有办法!”
手抚上小腹,我望着他:“爹爹可知,这里曾经流逝的一条生命,曾让姬胤宸悔恨交加。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您说,是不是比起您来,更让他痛、让他恨、让他狠下心来呢?”
我在宫中小产一事,早已传回泽内,如今,我这样毫不经意的提及时,没有痛苦、只有利用的意味让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乔儿……你忍心?”
我一笑,凄凉而坚定:“没有忍心,我所不欲之事,何来忍心一说?”
是啊,本就是我所不欲之事啊!孩子,只要是姬胤宸的,就不是属于我的,哪怕在我的肚子里繁延生长,也不是我的孩子,它,就是报复和毁灭姬胤宸的,有力工具——这副皮囊,本身也是取悦皇帝、谋算大事的工具啊!
我倾尽我的所有,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夺取大泽皇位,奉姬风唯一嫡亲血脉的姬昭澈为帝!打击姬胤宸,让他苦心经营得来的一切化为泡影,我要让他一无所有,悲凉死去!
只要是他在乎的,都是我要毁灭的!
他不是在乎孩子吗?不是那样那样诚心的想要一个属于他跟我的孩子吗?无论这个我是苏乔也好、灵乔也罢,这个孩子我都可以给他,只是给他的时候,就是毁灭的时候!
我就是要让他痛,痛到,生不如死……我用命诅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