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垂柳之下,眸色迎着朦胧的皎皎月光,小池塘的水面莹莹生姿,几缕柳枝飘划而过,轻轻撩动着水面波纹。
夜已三更,只见屋顶大瓦之上,一条黑衣劲装的身影矫如游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我轻轻抖掉身上月白的披风,一身同样的黑衣劲装露了出来,微微浮起的小腹,隐在黑衣之下,让窕窕身姿平添一抹温柔。
取出黑纱蒙面,脚下略一用力,跟在那个黑衣人之后,在夜空中轻灵无声的行走于屋顶之上,一前一后的向着大内禁宫探去。
白天夜狼来过,在尉府与尉蓝把酒密谈,虽然没有直接提到萧破月这个敏感的名字,但字里行间里,却将他对姬胤宸些许行为的不解,暴露了出来,必竟在夜狼看来,同生共死、一起效忠于姬胤宸的尉蓝,是他肝胆相照的兄弟。
晚上,尉蓝便独自行动,换了夜行衣,看这方向,似向皇宫探去。
无论是此行的目的查找萧破月的尸体,还是对在棠梨宫里身怀六甲的人儿的牵拌,我都想趁着现在身子还灵活的时候,亲自去看一看。
这里是我熟悉的宫廷,但是在夜间,却有着我所不了解的东西,似乎是潜伏的某种气流,暗自涌动着它的规律,无可寻其法则,偏偏又合理的存在。
早已过了灯禁时分,偏偏除了主道上的大红灯笼之外,各宫各殿里还有隐隐的光亮,弱弱的,但十分顽强,一如这宫廷里的女子,柔顺而又坚韧的,形成美丽的存在,却又透着阴冷的气息。
除了雪芙宫,在一片黑暗中之外,处处都有光亮,透过春料寒俏,散发出香郁的人气。
轻灵的身姿一动,扶着夜色落在雪芙宫的红瓦绿墙之外,正欲潜入,探视一下微心,顺便了解幽居棠梨宫的乐单的情形,却见一抹淡淡的灯笼,从远处走近。
一身黑衣,唯有一双熠熠有神的眼睛,将挺拔的身姿凸显在月色之下,肖文前方躬身打着灯,指引着光亮,姬胤宸沉稳的脚步,已停留在了雪芙宫之外。
听闻不到他一丝的气息,偏偏在他的周身,却笼罩着一种压抑与沉闷。幽幽灯火之下,长身而立在孤冷的宫门之外,那种哀伤、沉默,让他有种透彻骨胳的寂寞。
削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背在身后的双手,把他隔离在这个云梦之乡之外,遗世而孤单。
不知为何,我的眼眶一热,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
滚烫的落在冰冷的面纱之上,反复揉搓着被仇恨充沛的心情―――我恨,恨为何在这样的时刻,还能体味到他那样的悲伤!
沉默着的男人,缓缓抬起了手,大掌摊开,接住了一滴夜露,月光下的露珠儿晶莹剔透,被他轻轻的吸入唇间,似在咀嚼其中的甘甜滋味:“乔儿……。”
心头一震,不由得百感交集:他,压抑的这种深情,为的是歉疚,还是思慕?
“你好狠。”冷毅的脸上,轻轻扯出一抹俊美的笑容,似叹、似怨:“可我却丝毫没有立场去恨你,女人心,太通透,原来比不可琢磨还要可怕。”
用力的收回放在唇畔的大手,背回身后,他的视线忽然扫过了我所在的大树后,恍惚中带着灼热,害我的心都差点跳了出来,却又努力的屏气凝神,生怕被他发现。
终于,他收回了眼神,低叹:“香乔树又要发芽了,陌上既无花开,依人归期未满。”
陌上花开,吾妻可缓归矣―――花儿都要开了,还嬉绕在母亲膝下的妻子,是时候回到丈夫身边了。
只是香乔不开花,吐发的嫩叶儿,不为结果收获,只是等待着下一次的枯萎败落。
“去汀兰宫。”如同灌铅般沉重的男人,终于转身离去,只是那抹最后在视线中模糊的背影,为何显得清瘦了些?
从树后转身出来,眼前一片朦胧,泪水迷了双眼。
汀兰宫,我小心翼翼的潜了身形,在姬胤宸之后到了萧紫衣的宫殿,那里,并不似平日皇上驾临般的热闹,反而十分低调的只燃着两三盏灯烛。
压下心底的酸意,这样的低调,从来不是萧紫衣的风格,难道,萧破月的尸身,便藏在他妹妹的宫里?
也有道理,必竟萧破月已死,皇帝压下死讯,密不发丧,总不能连让亲人悼念都不允许,萧紫衣迎接皇帝,没有喜形于色,恐怕也是因为在丧期间。
萧家害苏府门楣垂落,如今,能看到萧紫衣如此沉寂,总算是聊聊安慰一下。然而,我发誓,这样的痛苦,还只是萧家的开始!
居高临下的看着一盏灯笼引着他们进了内殿,我屏住了呼吸,展开身形,在宫殿顶上几下翻飞,最终在萧紫衣的寝殿之外,看到了姬胤宸进去、而萧紫衣遣退所有婢女的双影。
“皇上请稍候。”萧紫衣略一躬身,走到一面屏风之前,掀开墙上的面卷,纤长的手指轻轻转动了墙上的机关,一道暗门打了开来,她退开一侧。
我透过掀开的瓦片,只见一个削瘦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跪于姬胤宸身前。
倒吸一口冷气,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萧破月,我亲手一剑穿透了他心脏的萧破月!那个我看着他倒地而亡、血透衣衫的萧破月!
他,还活着?!
震惊、愤怒、羞辱!翻江倒海的,全是复杂的恨怒交织!
他还活着,而姑姑姑丈却惨死在他的手下!
难怪密不发丧,难怪野泽之地如此平静!
死死的咬住嘴唇,腥血之气凉透了我的心肺!
却又生怕被他们发现我的存在,只能是压抑着濒临暴发的心情,让怒火燃烧的双眼,死死的锁在萧破月的身上。
“你的伤,可好些了?”姬胤宸坐在那里,眼睛里没有温度,扫过萧破月的身上时,竟然让不可一世、嚣张至极的萧破月,打了个冷颤。
“回皇上,微臣大好了。只是伤得太重,若要恢复元气,恐怕还需要些日子。”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明明该是个死尸的男人,还能有气力说出这样的话来,距离当初我杀他已有近三个月,休养了这么久还没有全愈,看来,果然是重伤。
没有杀死他,让我愤恨交加。
“罪臣该死!”喘了口气,萧破月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姬胤宸冰冷的视线,抬起来落在他的身上:“你还知道自己该死吗?枉故朕意,竟敢大肆进犯泽内!萧氏根基不稳,你如此的急功近利,如何担得起重托?”
萧破月埋头叩首:“臣只是一心希望能早日实现皇上心中所愿,急切之下,行为莽撞,还请皇上降罪!”
姬胤宸眯起了眼:“朕现在不会杀你,不代表永远不会杀你。跟在朕身边十余年了,忍辱负重一点也没有学到,处处张扬拔扈,差点坏了朕的大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严厉的语气,连他身侧的萧紫衣也失去了平素的骄傲,生怕盛怒之下的姬胤宸会治她哥哥的罪,忙跪在了萧破月身侧:“皇上请息怒!哥哥此去泽内,却也不是一无所获,请皇上明察!”
“损失了五千精锐,却杀了苏妃的父母,如此重罪,还算是有收获吗?”不怒自威,姬胤宸本身就是个阴戾气息沉重的男人,当他压低的声音越平静,就越能够让他周身的气场更压抑,方圆之内,都有窒息之感。
果然,没有见过他这样面目的萧紫衣慌乱了起来,惧怕的开脱:“皇上,请容臣妾的哥哥回禀。”
萧破月的头更是用力的又磕在了地上,姬胤宸鼻腔里冷哼一声,才道:“说。”
“皇上,当初臣常在泽内行走,却始终没有发现泽内有什么异常,所以此次才会大意,落入泽内的陷阱之中。泽内无将,臣将重兵屯在三岔口的密林之中,只身带了五百精锐潜入泽内,却不料,泽内竟然有一股强大而且训练有素的军队,将臣团团围住,这才吃了败仗,损失惨重。”
“泽内无主,风氏目前的掌权人懦弱无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一股势力?可查清是谁领导?”姬胤宸沉声一喝:“破月,这最好不是你为自己的失势,找的借口,否则,朕会毫不犹豫的因为你的无能和欺骗,杀了你。”
萧破月忙垂头应道:“臣不敢!当臣发现那股势力的时候,已经被困在泽内内湖之上,五百精锐,无一人生还。他们不仅武艺高超,还精通用兵之道,备有强弩及重形投石机,这才在冰面上,就将臣一网打尽。臣侥幸逃出生天,不敢有一丝欺瞒,而且,臣怀疑……”话到此处,他顿住了,略有困惑,但又不敢说出来。
“怀疑什么?说出来。”姬胤宸声音里的怒,却丝毫无惊,似乎泽内有暗涌,他早已知悉一般。
“是。臣怀疑,那股势力,似乎听命于苏妃娘娘。”
啪!听到此处,姬胤宸重重的一掌击打在书案之上,烛台被震得摔落下来,在地上断成两截:“再说一遍?”
萧破月复又以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之上,血迹斑斑:“臣怀疑,那股强大的势力,似乎听命于苏妃娘娘。”
姬胤宸重重的一脚,掀翻了萧破月跪伏的身子,接着厚重的靴子踏在他的颈上:“再说一遍!”
“咳咳……”被踩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萧破月原本苍白的脸上憋得通红,血气上涌,异样恐惧,但还是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清晰的道:“那股强大的势力,似乎听命于苏、苏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