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鸣峰可能是一早有事出门,没来得及打招呼。”我安慰着张机,心中却在怀疑他根本是一夜未归。他到底去了哪里?
张机忧虑道:“峰儿以前不管要离开多久,都会先跟为师打声招呼,从来不会不辞而别。关于梅花剑侠的传闻我也听说了,昨天峰儿一直坐立不安,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
我心里有些不安,却微笑着说:“师父,昨天我不是说过了吗?植公子已经知道那个刺杀他的梅花剑侠是假冒的。况且,江湖上少有人知道鸣峰的身份,他不会有事的。昨天,我想,他是担心我吧。”
张机仍然眉头紧皱:“唉,就是知道有人假冒他的身份为师才担心,担心他以前在外面惹了什么仇家,现在人家上门报复了。我昨天问他,他又不肯说。”
我安慰道:“我想,只是有人想借用他的名号而已,师父你就放心吧。要是他下午还不回来,我会派人去找他。”
张机心怀稍微宽慰,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我站立起身,说道:“师父,芝儿先回房去拿点东西,医馆那边还有事做,一会儿我就不过来了,直接去医馆,有事就让小霞去叫我。芝儿这段时间不能陪你,师父要是闷了,就去七星园看看表演吧。”
张机稍感宽慰,点头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这段时间在做一个研究,不会闷。”
我好奇道:“什么研究?”
他呵呵一笑:“等为师稍有成绩之时再告诉你吧。”
我笑了笑,也不勉强,行了个礼,回到房间,正准备拿药,只见梳妆台上摆着一封书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心急火燎地抽出信笺,摊开,只见上面写着:“果然,你最喜欢的还是他。难怪你不肯嫁给我。他说要娶你的时候,你很高兴吧,我祝福你……我走了,不要来找我。请替我照顾好爹,告诉爹,就说峰儿不孝。鸣峰笔。”
我浑身颤抖,如遭雷击。他昨晚竟然去了医馆,听到无名说要娶我的话。可是,我说我有未婚夫这一句,他却没有听进去。他竟然如此不信任我……他又一次不信任我了……
他就这样走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心里悲苦万分,伤心愤怒到了极致,紧握双拳,将快要流出的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就连指甲划破了手心也没感觉出来。张鸣峰,张鸣峰,枉我对你至真至纯,你就这样对我?我突然狂笑起来,笑到声嘶力竭,笑道眼泪直流。
“芝小姐,芝小姐,你怎么了?”小霞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充满害怕,“芝小姐……你这个样子,好吓人……”
张机也循声赶了过来,满心忧虑:“芝儿,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擦了擦眼泪,悄悄将信笺纳入衣袖内,捂着肚子笑道:“我……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得我肚子都痛了。”说罢,我笑得更加大声,把头高高抬起。此刻,只有笑,才能抚平我的伤痛,只有抬高头颅,我才能把懦弱的泪水收回体内。可是,师父,你要怎么办?我该如何向你解释?
张机拍拍我的背,奇道:“什么笑话让你笑成这样?说来为师听听。”
听到动静的瑞香和小青也过来凑热闹:“我们也要听。”
我终于收住笑声,忍住那蚀骨的伤痛,生怕双眼里面浓浓的哀伤泄露了我的秘密,我低垂下眼帘,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医馆还有事,我走了。”说罢,在他们猜疑的目光中,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数九寒天,天寒地冻。比冰天雪地更寒冷的,是我的心。我眼神空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此刻的我,不想见到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只想安安静静地沉浸在我的世界里,悼念我的这一段爱情。
等等,我刚才用了这个词……悼念?
心中突然有两个声音纠缠不清,令我无所适从。
一个声音说:“呵,刘兰芝啊刘兰芝,你难道就这样放弃这段感情吗?他不过只是一时误会,你也知道他个性冲动,等他回来,你们再心平气和地把话摊开,只要他认识了错误,你们还会跟以前一样。”
另一个声音说:“我说过,我的爱情里揉不得一粒沙子,他对我的不信任,足以粉碎我对他的爱情。他以前怀疑过我,现在怀疑我,就算这次把误会解释清楚,将来,他还会因为别的事情怀疑我。我不想这样一次次地被误会,一次次地被伤害。不是我不要他,而是他抛弃了我。”
甜蜜忧伤,往事一幕幕滑过,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中午。
我嘴角牵出一抹笑意,装作轻松地说道:“师父,鸣峰的信,我刚在他房间找到的。”
张机一怔:“我上午找过,都没看到啊。”接过信件,看了起来。
呵呵,他当然不可能找得到。这封信,是我拿着张鸣峰的笔迹找人仿写的。
看罢书信,张机松了一口气,旋即不满地说道:“这孩子,做事总是这么冲动。茫茫人海,他去哪里找他娘?”
我咬了咬嘴唇,安慰道:“他不是说了吗?有江湖上的朋友见过师娘,有了线索,找起来会方便很多。他是大人,会照顾自己,师父你就别担心了。我想,最多半年他就会回来的。”
半年,我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期限。半年之内他若不回来,就算找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揪出来,然后……
然后,我会怎样,我又该怎样?给他一巴掌踢他一脚然后从此陌路?或是,扑进他的怀里,哭诉我的苦楚?
我茫然了。
张机叹了口气:“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半年的时间很短暂。可是,为师老了,没有几个半年了!就快要过年了,他竟连陪爹过个年都等不及,看来他娘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比我这个爹要高。唉!”
我心底一股酸楚漫了出来,不由得蹲在张机脚边,把头轻轻靠在他膝上,轻轻说道:“师父,芝儿会一直陪着你。也许,鸣峰很快就会回来。”我心里叹了口气,为了师父,我决定放下我的自尊,立即去让九华堂帮忙寻找张鸣峰。
张机抚摸着我的头发,幽幽地叹了口气。
时间不曾为谁停留,一分一秒慢慢溜走,张鸣峰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他到底去了哪里,连九华堂都打探不到?我在伤心愤怒中一天天种下希望,一天天收获失望。恨意慢慢累积,我越来越怀疑,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还能不能原谅他?
无名在伤势稍微好转之后,留下“我会回来娶你”的字条就消失无踪了,气得我暴走,把字条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不但他,连赵文、端木、青玄以及水芙蓉等人也消失无踪了。
我有时候不禁问自己,要是我早知道张鸣峰会误会我,我还会不会出手救无名?我问过自己不下十遍,每一次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因为,我把无名当作朋友。当时的情形,如果换作是任何一个我的朋友或是亲人,我都会出手相救。
曹丕出了事,曹府陷入一片低气压中。曹植这些天忙着追查凶手,也不见踪影。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和瑞香的演出自然取消了。曹宇提前支付了所有费用,他因为自己违约,又或是因为面子,他并未向我们要回出场费。黄灿灿的六千两黄金,就这样白白落入我和瑞香的口袋。
“姐姐,这些钱,我不能拿。”当我把三千两黄金分给瑞香的时候,她死活不要,“瑞香本是姐姐的人,瑞香赚的钱就是姐姐的。”
“瑞香,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就算你以前欠我赎身的钱,你也早就还清。”每次说道这个问题,我们都会争执不休。
她拗不过我,换了个说法,微微一笑道:“城外还有很多难民,这些钱,就当姐姐替我拿去做善事吧。”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她。
有一天,我收到了从庐江来的包裹。娘亲他们过得很好,大嫂的肚子日渐浑圆,大哥对她越来越好。焦仲卿还是颓废不振,焦丽卿则有了心上人,茶庄生意也红红火火。包裹中还有夏小雅托他们转的信件。夏小雅和江志远找到了夏侯渊,给我写信的时候,他们正在汉中。看着远方来的消息,我满心都是温柔。即使没有爱情,我还有友情和亲情,足以支撑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坚强地活下去。
不知不觉,过年了。没有张鸣峰,即使有我刻意装出的笑脸和搜肠刮肚讲的笑话,这个年过得并不圆满。
我表面上装得和平常无异,但我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我知道,里面有道叫做情伤的伤疤在慢慢扩大,腐烂,让我在夜深人静时痛彻心扉。有时候我会想起苏伟平,如果我们没有遭遇那场车祸,我们现在会不会过得幸福呢?
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去城外看望难民之外,我把全部心思放在医馆上,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不停地忙碌。只有忙碌,才能让我感到充实,不再胡思乱想。
我开始给女孩子们讲课,教她们护理的基本知识。这些女孩子当中,只有谢春未出嫁的两个妹妹谢珍和谢珠识字,其他的都是目不识丁,教起来非常困难。好在她们聪明伶俐,又肯学,我改变了教学方法,用画图来代替文字,竟然大有成效,她们虽然算不得合格的护士,好歹能够进行一些简单的护理工作了。
眼看着医馆由空荡荡的一套大屋慢慢充实起来,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和成就感。想不到,我竟然能够建立一家小型医院。它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候诊区、挂号室、药房、诊疗室、护理室、住院部、膳食房、茅房、宿舍区等等一应俱全。
“姑娘,这医馆的装修,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分得这么细,会不会太浪费了?”这些日子下来,我和谢春已经十分熟稔,他虽然对我的各种要求照办不误,却也忍不住提出疑惑。
我笑着回答:“分工细致才能提高效率和服务质量,这样装修是为了让病人更加舒服,顾客就是上帝嘛。”
“顾客……上帝?”谢春更加糊涂了。
呵呵,一不小心又说溜嘴了。我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借口有事溜走了。
人多力量大,前后不到一个月,医馆的装修就接近尾声。我一询问,大部分工人都愿意留下来替我工作。我根据每人的长处安排职位,再挂出招牌招聘,很快将空缺职位填满,分管诊疗、药材采购、财务、护院、膳食等等各类事务。
我又专门定制了工作服,不同的工种统一用不同的颜色和款式,让人眼前一亮。
还未开张,张氏医馆的知名度就已经盖过了洛阳所有的医馆。坊间流传,馆长张仲景乃有神医之称,名号响亮;张神医之徒刘兰芝是前段时间红极一时的琴艺大师,不但琴艺好,医术高,人也长得倾国倾城;张氏医馆内部更是跟一般医馆不一样,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名堂,让人叹为观止,特别是那候诊区的椅子,有弧度的靠背,高矮舒适的扶手,简直是闻所未闻。
在市民的高度关注下,张氏医馆顺利开张。好奇心爆棚的市民簇拥而来,有病的看病,没病的养生。我另外请了八名医术精湛的大夫,加上我和张机一共十人,我们每人分管不同的病症,这样可以一定程度避免谁病患多谁病患少的问题。
我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替病人诊治,还要巡视整个医馆的运作,一旦有问题,好及时纠正。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一个男人大吼大叫道:“你们这里不是号称有神医坐诊吗?怎么,还有不敢接收的病人?难道是医术不精,怕开张第一天便医死了人,让人砸了招牌?”
“这位兄台,不是我们不收,这位病人实在是……请回去准备后事吧!”
我走出去,只见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个中年男人横在大堂中央,正在跟一个叫做尤伟的大夫吵闹不休。只见那中年男人面色灰败,大汗淋漓,表情甚是痛苦,已经神智不清。
我问尤伟道:“怎么回事?”
他靠近我耳边低声说道:“我刚才检查过病人,没得救了。所以我没有接收,让他们抬回去。”
我缓缓说道:“大夫的职责是救死扶伤,不管怎么样,我们开医馆的不能拒绝任何病人,也不能放弃任何救治病人的希望。领他们去我的诊疗室,再帮我把师父叫过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热烈鼓起掌来,纷纷为我叫好。那四个男人相互望了一眼,面上却露出蔑视和得意的微笑来,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尤伟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反对。看到我笃定的眼神,他才低垂了眼帘说道:“是。”
周围看热闹的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盯着那担架上的病人议论纷纷:“这人看起来跟死人差不多了,刘姑娘能把他救活吗?”“我看救不活的多。”“是啊,这当大夫可不比弹琴,她一介女流,能有多厉害?”“……”
尤伟带路,四名男子在中间,我在后面,一行人朝里面走去。刚要拐过一个弯,我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咦,那抬病人的四个人不是隔壁街赵氏医馆的伙计吗?怎么会把病人往这里送?”
我心中一动,冷笑了一声。难怪那四男的表情怪异,原来是来砸场的。就算你是来砸场的,姑奶奶我也照收不误!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呢?
将病人放到检查台上,我问那四个男子:“谁是病人家属?病人哪里不舒服,病了多久了?”
那四个男子面面相觑,没人答得上话来。我心里有数,说道:“先去外面交钱,五百钱。交完钱,我马上医治病人。小菲,带他们出去交费。小琳,去外面取一些冰雪进来给病人降温。”小菲小琳是我训练的护士。
“五……五百钱?”一男瞪大眼睛,“这么贵?抢劫啊?”
我一边替病人检查一边冷冷说道:“嫌贵就把病人抬出去。”
另一个男人连忙接口道:“交,我们交。”另一人恶狠狠说道:“要是交了钱医不好人,小心你的招牌,哼!”说罢,四人冷笑着随小菲而去。
张机进来,皱眉道:“芝儿何出此言?”
我轻笑道:“他们是赵氏医馆的伙计,他们的钱,我不赚白不赚。”
张机看了看病人,摇头道:“芝儿,这病人的病症甚是奇特,这……”
我凝重道:“这种急性肾病,是感染了一种病毒引起的。这个病人延误了救治,现在右边的肾脏已经破裂了,幸好,现在还有得救。”这病例极为少见,但正好是我学习过的病例之一。
张机甚是忧虑:“为师从未见过这种病,该如何医治?”
“肾脏切除。”
看着张机惊讶的表情,我笃定而自信地点了点头。上一次替人剖腹产的经验让我消除了对手术刀的恐惧感,这次,凭着记忆里的知识,我好歹要一试。
这一次,有张机的帮助和齐备的药物,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在我和护士们的精心照顾下,病人恢复状况很不错。病人的家属终于找上门来,对我千恩万谢。我笑道:“不用谢我,要谢,你就谢赵氏医馆的伙计,是他们带他来我这里的。”
我一医成名。赵氏医馆砸场不成,反而成就了我和张氏医馆的名望。
一天中午我正在午休之时,曹植突然上门造访。
“子建,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看到他,我有些高兴。曹丕死了,是否意味着他的地位就牢固不破了呢?他宅心仁厚,以后应该会是一个好皇帝吧?
他微笑道:“是啊,医馆开张我都没来道贺,实在是不应该,今日特地前来向刘神医赔罪。医馆运作顺利吗?”
我笑着开玩笑道:“你来不来我可不介意,你送的礼物来了我就满意了。我们医馆有了洛阳第一公子题字的金字招牌,哪能不顺利呢?请上坐。”
他坐在带扶手的椅子上叹道:“兰芝真是奇女子,连这样的造型,都能想得出来。”
我心里汗了一下。这是现代常见的椅子,我不过是搬用了而已。我从火炉上提起一壶开水,冲了一泡茶:“来,试试我新配置的花茶。”
“花茶?看这配方,很有意思呢。”他尝了一小口,眉毛一挑,“闻,芳香扑鼻;看,赏心悦目;尝,回味无穷。”
我笑道:“这花茶是用各种鲜花和药材炮制而成,不单是色香味俱全,更重要的是还有养生保健作用。子建要是喜欢,我多配一些叫人给你送过去吧。”
他深深地看着我,脱口而出:“兰芝做的东西,我当然喜欢。”
我的双手微微一顿,他也察觉到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干脆低头品茗,不再说话。
“可有抓到刺客?”我有些担心无名,旁敲侧击问道。
曹植摇摇头,情绪沉了下去,自嘲般说道:“想不到堂堂大汉朝廷,竟然连几个刺客都抓不到。那天刺杀我的人,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溜走了,说起来真是丢脸。至于大哥……现在连人头都没找到,只能用黄金打造了一颗头颅进行下葬。”
我奇道:“那……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不继续去追查刺客吗?”
他苦笑着摇摇头:“一言难尽。总之,从今天起,我不用再追查刺客的事了。”他又喝了一口茶,笑道:“兰芝,我今天,是来向你讨要奖赏了。”
我微微一怔:“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