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星这次是诈降,代价似乎有些沉重的诈降!
军统上海站的那些外勤不少都是战场老兵,他们所擅长的就善于缉拿要犯、包围封锁某片区域或者突袭某座建筑什么的。不过,这些人带着浓重的杀伐气息,只适合在占领区生存,在敌占区,他们是活不过半年的。因为他们身上战争的气息太浓,也太明显,很难成为真正的间谍!
让他们像耗子一样趴伏着是不可能的,那些老兵个个热血澎湃。如其提心吊胆地趴伏着,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一场,提升一下民众的抗日热情。
一时豪情,换来的也是轰轰烈烈,虽然刺杀了十来名日本官兵,但是对眼前的战场态势,没有丝毫用处。
汪星这次诈降的投名状,就是这些老兵!
而上海站的两个谍报小组,却被刻意地保留下来。在上海,这个情报的大都会,怎么能少了军统的参与,毕竟好孩子没有送给庙里的道理。
第一步,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汪星暂时取得了特高课的初步信任,不过这个程晓峰的出现,似乎让这个不错的局面显得有些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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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出自孙子兵法的用间篇。
这是戴老板亲自布的一局棋,下得好就是生间,下错了就是死间。俗手就下成了反间!圣手又会下成什么样子呢?戴老板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赌界的圣手无双,他要赌这局棋。
记得戴老板在撤离上海的前一夜,单独把他叫出来,他们来到驻地旁的一处桃林。
远处的炮声隆隆,曳光弹不时划过天际,冬季的桃林,枝条萧索,不过,用不了多久,这片桃林也将毁于战火!
用尽心机,刚刚组建的军统别动队,在这次会战中损失惨重。戴老板原本染指军权,掌握一支嫡系部队的想法落了空。拥有类似于希姆莱德国党卫队的计划也随着即将落幕的淞沪会战,化作了硝烟,他脸上的阴霾一直没有晴过。
“汪星啊,你是复兴社的老人啦,又是黄埔一期,想不想再升一升啊。”戴笠在前自顾自地踱着步,目视前方,冷不丁地给出了开场白。
汪星亦步亦趋,闻言,正色道:“正直国家生死存亡之秋,卑职只想为国尽忠,不敢存有私心,上海站定然会成为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柄利剑!”
戴笠皱了皱眉,斜看一眼,不悦地说:“好啦,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老板!老板但有吩咐,汪某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的特长是搞情报,不是打打杀杀,可惜啦,我们军统与特高课交手以来,从来就没有渗透进特高课内部的先例,倒是不时发现日本渗透到我们军统、军队内部的间谍,江阴锁喉的失利,就是情报的失利,也是我的失职。”
汪星有些迷茫,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试探地问:“莫非老板有了安插进特高课的办法了?”
戴笠点点头,似乎对汪星的回答有些满意,微微一笑说:“呵呵,你对你的老对手松田裕太怎么看?”
不假思索,汪星说道:“此人好大喜功,自负,外表有高雅的气质,内心却是小肚鸡肠,很有伪君子的特质,还不如那个北海道的渔民。”这个渔民指的是宪兵司令玉田。
“哈哈,汪星啊,对付此人,你有信心么?”
“老板,我已经跟他交手三年啦。”
“汪星啊,如果把上海站送给他,你能不能在他身边立住脚,打进入特高课。”
“老板,您是说,将整个上海站送给他!”汪星倒吸一口冷气。
“汪星啊,你这个人还就是实诚,所以呢,上海站这个大站一直由你担任站长。目前,情形不太乐观啊,上海站由地上转到地下,工作性质也会发生变化。那些老面孔早就被特高课记录在案了,还有组织过于庞大,灭顶隐患是迟早的事。如其不知道哪天会到来,那就不如,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向辉煌。”
“将精锐情报组放到法租界,将特勤组放到租界外。”汪星说到此处,眼中露出一丝精芒!
“呵呵,汪星,到底你还是军统的老狐狸!”戴笠停下,拍拍汪星的肩膀,满意地笑了笑。
汪星低头沉思半晌道:“不过,没有情报组,分量似乎不太够!松田不会想不到这层。”
所有的特工机构,内部都是有明确分工的,但至少要有情报部门和行动部门。
“情报组,至少编成两个组,一个是精英,一个是......”
汪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两个情报组,就是他的底牌。他的叛变绝对是高级机密,上海外勤只是第一张投名状,那个等待献祭的情报小组就是第二道投名状。至于那个精英组,是汪星最后的底牌!
翻开最后这张底牌给日本人看,能彻底取得松田裕太的信任。
翻开最后这张底牌给校长看,就能洗刷他叛徒的身份,甚至将他当成英雄。
因此这张牌,是他的生死牌,不能轻易打。
他的牌还是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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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看穿了汪星的想法,戴老板叹口气道:“我再给你一张大牌!”
汪星目前,心情相当复杂,原本他也是坐镇一方小诸侯,在上海,只要他想要的,几乎还没有办不到了。这次角色转变,手中的一切就会失去,失去权力,失去性命,失去亲人,甚至是失去军人的尊严。
成功的间谍自古以来无不信仰坚定,但是,又有几人能得善终,不是死于敌方之手,就是被一个阵营里的异己吞掉,渣都不剩。打上间谍的烙印,一生都无法清洗干净。就是本方统帅也不愿重用间谍,不但不重用而且还要防范着他们,因为,他们知道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有可能就是统帅最不愿意被人知道的。
间谍,一生都注定只能行走在黑暗中。
汪星只有被动地听着,听任眼前这个军统当权者的摆布。他有感觉,接下来的那张大牌才是今晚两人谈话的重点。
“上海站虽然与日本特高课交手三、四年,除了阿猫阿狗,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情报?”
汪星不禁汗颜,他们上海站都是负责抓间谍的,情报科也只是搜集间谍的情报,至于对日本军方渗透,获取有价值的战役、战场情报几乎为零。
“呵呵,这个,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但是,对日本情报的不利,让军统很被动啊,委员长那里就骂过娘。”
汪星,不吱声,他的思路全部在那张大牌上,那张决定他命运的大牌上。
看着汪星吃瘪模样,戴老板心道,这会火候差不多了,再多加一根柴话,就会烧干了锅,说不定眼前这个老狐狸就会生出其他想法。到了要坚定他执行任务决心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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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盘棋,也是他最近萌生出来,原因是日本人从杭州湾金山卫登陆,从那之后,他的这个念头就越来越强烈。
“好了,跟你说吧,军事委员会在这次会战获得两份战场情报,一份是会战前,提供了日本陆战队的兵力部署,以及可以参战日侨的数量,还有武器弹药配属,详细的不能再详细了。一份是会战胶着时候,提供了日军可能在杭州湾登陆的地点,以及大致登陆的兵力,以及师团番号。可惜,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导致战场失据。从战后来看,这两次情报,不管从情报选择的战略眼光还有准确度来讲,那都是无可挑剔的。”
“老板,您是说,还有一个活跃在上海的情报组,而且已经渗入了日军内部?”
“也只是猜测,你只要露出端倪,按照特高课的能力就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那我们的这个情报来源岂不危险。”
戴老板的眼开始凝重,也带着一种潜在的阴戾。让汪星不寒而栗,那是来自骨子里的恐惧。
汪星躲闪着,逃避在炮火映衬下,那双或明或暗的眼神。
“你不说日本人难道就不能觉察到么?眼光短浅!你以为这个情报组是那么好查的么?你不会给他一份假资料!将他们引入歧途!”
汪星恍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么这个小组的代号?这个小组的后台?还有这个小组目的?”
“呵呵,不错,我已经替你找到了你想要的资料,这次把丰惕推出去,从资历、会战时的地位和曾经的作为来说,他都比较合适,这个小组就叫特五组,目的就是获取战役性的高级情报!保密等级,只有军事委员会的丰惕和何长官有权调阅。这个我会安排人去做。”
“老板深思熟虑,卑职完全有信心了!卑职不在乎个人荣辱,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一个中国人。”汪星眼中透出一丝决绝,挺起胸,双脚一磕,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记得,你这次不仅是诈降,获得情报,还有一项特别的行动任务,行动代号就叫‘李代桃僵’吧。”戴老板看看眼前的一株桃树,若有所思地说道。
“桃树?李代桃僵行动?那么行动计划呢?”
戴老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脸上升起悲悯,黯然道:“时机到了自然会通知你,汪站长,你还要经历军统的三次暗杀,仅仅三次,这也是无奈之举,你要好自为之,保重啊。”
说完,绕开那株桃树,扬长而去!
只有汪星呆立在那晚星空下,久久未曾挪动分毫,此刻已是冬天,眼前的那株桃树,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悲鸣,汪星的心似乎已沉入谷底。
黑暗,注定是黑暗,一个间谍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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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拉回来,汪星开始回顾这十多天内发生的点点滴滴,每一句话,自己的每一次表情,遇到人的每一次细微的眼神。这也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很多事情当时,当天会漏过很多细节,但是在第二天的早晨,或者睡觉前,就能发现一些异样之处。
回顾到今天上午,汪星自认为贪生怕死的表演,恰如其分地掀开特五组的冰山一角,这样可以让松田裕太产生无限遐思,比直接看到底牌效果更好。自负,是松田裕太的缺点,因此,他更相信自己分析的,而不是当面告诉他的。
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汪星悬着那支断了笔尖的钢笔,墨水已经干透。
‘吱扭’一声,那个罗圈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精悍日本军官,汪星连忙站起身。
罗圈腿看看纸篓里的拿一个纸团,还有桌上空空的白纸,嘴角一歪,笑道:“你这是拙思难下墨已干啊!”
别说,这个罗圈腿还能绉一句。
“后天我负责带你去宪兵队,下班后自己回寝舍吧,这是铃木一郎队长,接下来就由他陪你。”
后面的那个上尉军官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到了沙发旁边道:“程桑,你的好茶在哪里?”
“自己找,别说找不到!”
“小气,把好茶都藏起来了!”
“哈哈,就在这间办公室里,我的所有钥匙都在门上,自己翻!”说罢,晃身而去。
铃木一郎还是表现了极好的涵养,随便找了一个茶叶桶,给自己冲了一杯茶。
“铃木君,程副官这是去哪里了?”
“上课去啦,下午空闲的时间都去宪兵队讲课,教授他们中文!我中文一部分也是程桑教的。”
汪星开始腹黑:难怪这个小子那么吃得开,上课的可都是他的学生,日本人对老师可是尊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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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课不同于宪兵队,虽然他们也身着日本军服,这里没有高墙铁丝网,没有狼狗重机枪,但是却没有人愿意在方圆几百米内停留半刻。
这里有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有化妆成平民的游动哨,周围摆摊、店铺说不定就是他们的监控点,只要踏入周围数百米的区域,就会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程晓峰没有穿军服,而是换了一套很普通的衣服,就像一个普通的上海市民,走出特高课的大门。
他的不修边幅,他的猥琐,他的没有军人特质立即得到很好地诠释,只要走出特高课,混进人群,谁也不会刻意关注他。
下午已经有夏天燥热的感觉了,三个黄包车车夫在大门外的阴影里躲太阳,战火过后,现在街道上几乎没有树,迎着太阳去宪兵队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了。
大门口的黄包车,车厢上的围幔撩起来,就在那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印刷着编号,这是在特高课备案的黄包车,可以负责接送日本重要部门的客人。
在特高课执行任务的时候,外勤也会征用这些车辆。
这几辆黄包车几乎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前来靠活,因为特高课旁边的话务课要下班了,其中三位几乎每天都要坐黄包车,久而久之,谁坐哪一辆,黄包车停靠在哪个位置几乎成了惯例。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他走到车把朝西的黄包车前,迈步坐上车。
一位车夫走过来,歉意道:“太君,这个车已经被那个门子里的一位小姐定了,人家这马上就要出来,反正也不远,要不您先躲躲日头,也就小半个钟头的事,我就回来接您。”
点点头,程晓峰下了车,向西走去。
那个黄包车车夫歉意地频频鞠躬,程晓峰也不理睬,甩着罗圈腿走了。
不多时,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与同事们打了招呼,刘悦欣习惯性地坐上了向西去黄包车。
黄包车经过时,程晓峰已经拐进了一个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