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觉得她眼底的那个光点太刺眼,蓦地转过头去,一袭翻动的高雅白衣,却更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她久久地望着,炽热的心,却一分分地凉下去。
风兰息如此聪明的人,岂会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他依旧不给一句承诺……再小再微弱的承诺,也不给她!
哪怕……他还没彻底看清季茵茵的嘴脸,难道他还没看清她吗?!
韶灵从树上跃下,她望了他的背影几眼,风兰息却迟早不曾转身,她心寒如铁,面色冷凝,冷冷丢下一句话。
“侯爷只想从我这儿听听大漠的见闻?”
风兰息依旧没有开口,他的沉默,却冰冷的像是刀刃般刮过她的耳朵,鲜血淋漓。
她以为,他对她的笑,藏在眼底的关切,一切掩藏着并不过分流露出来的情绪,那些都是真的!他要不喜欢她,如何会摒除他如此看重的礼数,频频约见她!既然对她无心无情,又何必让她看到他舒心欢愉的一面!
不过,是她自以为!
韶灵唇畔的笑更浓烈,嗓音中浸透了决绝和坚定,陡然间转身离开。“我肚子里的故事快空了,下回,我就不来了。”
“窑坊的瓷已经出来了,还需上釉。”他话锋一转,却说着毫不相干的事,徐徐说道。“打磨一件上等的瓷器,要耗费不少心思。”
“侯爷是烧瓷的行家,不知若要打磨一个人的心,又该花多少工夫?”
韶灵已然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这么问,却又懒得再多想,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风兰息依旧凝视着护城河水中的月色,岿然不动,面色安宁,唯独扶着河岸柳树的五指,已然深深陷入了树皮之内。指甲泛出了一丝血色,他也浑然不觉。
风兰息缓步走回侯府,却看门口停着一座粉色轻轿,他眼神一变,脚步并不停顿,走入正堂。
“侯爷。”季茵茵一看他走近,紧忙笑着迎来,给他福了个身。“这么晚才回来啊。”
他们还未曾成亲,她知书达理,内敛矜持,当然不会用更亲昵的称呼唤着他。
风兰息淡淡一笑,看着她脸上的娇羞模样,她对他有情,是遮挡不住的。
他还以为——她还会跟七岁时候一样对他直呼其名,叫他丰兰息?
他似乎,也无法再生出那次唤她为琉璃儿一样的心境。
那些回忆,才是美丽又残忍的东西,而摆在眼前冰冷的现实,他又不能视而不见。
他手一摊,与生俱来的翩翩风度,一分不改。“坐。”
季茵茵浅笑盈盈,坐在他身旁的檀木椅上,柔情脉脉地望向他。“侯爷有话要跟我说?”风兰息已经好些天不曾跟她见面,今夜却派人来喊她到侯府来,她喜出望外,情不自禁。想来,定是问询两人的亲事,老夫人前两日发话了,最好过年前能将喜事办了。
风兰息端了一杯茶,打开茶盖子,望着清澈的茶水,淡淡说道。“你我多年未见,时光易逝,人心易改,你到风家做客,别说一两年的功夫,多久都可以,只是我不曾问过你,你当真是否对这桩婚事满意——”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季茵茵一听,觉得风兰息话中有话,面色骤变。她拧着柳眉,望向风兰息淡漠的俊容,他的本意她难以揣摩。“宫家没落,侯爷嫌弃我了?”
“话不是这么说。”风兰息抬起淡然的眼,静静看着季茵茵,说的平淡而无绪。“以前你问过,你若长大后忘记了我,喜欢了别人,不想嫁给我怎么办。”
季茵茵眉头轻皱,自打她以病情推脱说忘却前事之后,风兰息从未提过,今夜怎么就没来由地提了?她面色一白,心中忐忑。
风兰息沉浸在回忆的眼底,一片柔情似水:“我当时不曾回答你,是因没有料到你会这么问。两家是故交,又是长辈定下的姻缘,我们没得选择。但如今我是侯府的主人,完全有能力给你承诺,你我若是有缘无分,抑或你倾心他人,风家绝不追究,相反,定会为你觅得良缘,保你衣食无忧。”
“我的心里从未有过别人,往后也不会再有,若侯爷反悔,琉璃可以马上离开风家。”季茵茵心生不祥,冷声道。风兰息虽然说得周到得体,若不是试探,便是——
反悔。
他竟然如此明显?
他难道不满意她长大时模样?
当然,她的明艳动人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是还未到他曾经希冀的那种程度?
风兰息笑着摇头,若是再前阵子,他并不希望事态明朗,而如今,他已经做出了取舍。
男人总是如此,有着温柔美丽的妻子,却又会被相反性情的女子吸引,只因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痒难耐,才会为此沉沦。
他独自坐在窑坊,望着那一盆陶土千万次,那是许多年前初次见到未婚妻一样的心情……那年她才七岁,还是个女娃,离她长大还有很漫长的路,他亦不知她会从质朴陶土蜕变成一件何等光洁美丽的瓷器。
“侯爷,这几个月的事我也看在眼里,你果真对韶灵动了心?我没有奢望一辈子都可以独占侯爷一人,若是侯爷心仪别人,我会体谅。”季茵茵强忍着心中怒气,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贤淑模样,轻声说道。
风兰息俊眉紧蹙,神情不变。
这两个女子,有着云泥之别,一个善解人意,竟然可以容忍丈夫娶妾,而韶灵,绝不姑息,甚至不惧为男人下休书。
他的眼底泛着幽光,深沉莫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若我喜欢了别人,你何必委屈自己,嫁入侯门?”
“哪怕没有这门小时候就定下的亲事,侯爷也是我心目中的良人。不管侯爷的心意如何,我心若磐石,终生不渝。”
季茵茵起身,神情哀切凄婉,她面露沉痛,黯然离去。
心若磐石,终生不渝。
若是他悔婚,便是那负心郎。
风兰息面带倦色,当真是觉得疲惫,他依靠在檀木椅背上,慢慢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