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学着韶灵的举动,给独眼敬茶,他也不推去,连番喝了好几杯茶。久久沉默过后,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柔情,视线扫过每个孩子的面孔,轻轻叹了声。“这儿都快成了孩子窝了,不过你跟主上一样,很会看人,都是一些才有能的孩子。”
“比起才干,我更看重心地。”韶灵低声说,“独眼,复仇固然重要,但还有很多事,同样不能忽视。齐元国跟风华国连年交战,恨不能将对方蚀骨饮血,但百姓何其无辜?你我留在云门非一朝一夕,我们能活下来,必是上苍不能放弃我们。你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协助国君必当小心谨慎,待何时赢了这一场争权之仗,希望你可早日为家人洗清冤屈,更能为国君进忠言,说服他休养生息,不要成为第二个郑国公。”
独眼冷凝着脸,沉声说。“我若能走到那一步,会这么做的。”
他凝视着韶灵晶莹漠然的脸庞,给她倒了一杯茶,眼底幽然死寂。“你我都是死而复生的人,仇不得不报。何时我们能再见,也希望你已经解开谜团。”
“多谢。”韶灵对着他一拱手,大方落落。
独眼捧着茶杯,闻着醇香的茶味,若有所思。“谢什么?你是唯一看着我还能对我笑的人,还让韶光他们跟我学武,时间一久,我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弟妹,想起那些年在府里当大哥的年头……他们恭恭敬敬地喊我师傅,常常给我送些小玩意,韶光都敢看我的眼睛了,三月常常问东问西,总是把自己省下来的鸡腿来孝敬我……每天都是一些琐碎小事,看上去根本上不了台面,但我心中很复杂。过去在府中我自恃过高,独来独往,鲜少理会那些弟弟妹妹,称不上是一个好大哥。将军府没落,家眷全被流放为奴,如今我最想的,就是解救我尚在人世亲人。多亏了你的决定,我觉得自己就跟以前的司马踌一样,没有伤痕累累,也没有失去一只眼睛,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而不是一个在仇恨里死了千遍万次的死人。”
韶灵微微怔了怔,这是她跟独眼之间,最长的谈话。他的嗓音虽然依旧低哑厚重,却听来轻松许多。
她是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经历,令人心中并不好过。
“你回去,解救他们出水火,你会是一个好兄长。人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她满心感慨。
独眼的唇边生出一抹很浅的笑意,说的却很坚定。“韶灵,等我洗白了司马家的冤屈,一有机会,会回来看你们的。你的事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粲然一笑,扬声说道。“要不是你要连夜赶路,真想跟你喝个痛快。”
“下回,你我定还会见面的。到时候,不醉不归。”一抹洒脱在他的眼底转瞬即逝。
韶灵笑望着他,重重点了点头,神色一柔,轻声说。“你还要带郑轻舞回国吗?”
他的眼底一丝愤怒,一丝恨意,还有一些她看不清楚的神情。“她大病初愈,在地牢里受的罪太多,身子还很虚弱,我把她带回风华国境内,给她找个地方落脚。往后,我跟她就各是陌路人。但若下次她还为郑国公做事,我会杀了她。”
“菜都要凉了,尝尝我做的烤大虾。”韶灵的眉梢之处,尽是飞扬之色。
独眼会意一笑,他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包袱近十年,如今总算要迎面一战。他不再客气,动了筷子。
“小姐,你的手艺简直绝了!”三月的嘴里塞着一只烤乳鸽,一脸的油。
“可是这盘炒青菜……”连翘皱着眉头,韶灵顿时瞪了他一眼,他急忙陪着笑,狼吞虎咽。“就着小姐炒的青菜,我能吃两碗饭!”
“姐姐,说你的炒青菜太咸,连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了饭罚他抄写百草经怎么样?”韶光说的一针见血,居然也学会了说笑。
“往后天天都让他吃炒青菜。”韶灵跟韶光对视一眼,她的唇边泄露一丝坏笑。
连翘见姐弟齐心,不敢再抱怨,埋着头吃饭。
三月五月见了,乐得哈哈大笑,整个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笑声,深秋瑟瑟,被挡在屋外,屋内其乐融融。
独眼望着眼前的场景,默然不语,离开云门,心中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更迫切地想回去,他亏欠弟妹的,一定会补偿。
他比任何一天,更盼望过这样的生活。
韶灵亲自去送独眼,本以为他要骑马,才发现停在云门外的是一架马车,她走近马车,拉开布帘,见郑轻舞正在车内沉睡,面色苍白,的确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她很恨我,心中也很多抵触,这趟我急着赶路,不想跟她争吵,浪费时间。她喝了安神药,能睡个两天。”
独眼笑的很是苦涩。
“也只能这样了。”韶灵眸光黯然,她话锋一转,轻声说。“司马踌,一路顺风。”
“希望下回,我也能叫你的真姓名。”他坐上了马车,目光透露出些许欣然,这么说。
韶灵噙着笑意,朝着他挥了挥手,目送着他扬鞭启程。七爷吩咐他带走有关郑国公最有利的情报,独眼向来对七爷忠心耿耿,对云门有功劳,这回也算是给独眼的礼物。
马车缓缓驶离,马蹄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到头来,郑轻舞也不愿当独眼的人证,去指证自己的义父郑国公,独眼跟这种不分青白的女人,还是早些分道扬镳的好。
年关将近,侯府里里外外的下人都在准备过年的年货,下人忙碌着打扫着每个角落,心灵手巧的婢女剪了窗花,踩在圆凳上,伸长了手臂,往明净的窗上贴着,寓意来年吉祥如意。
“这一年又要过去了,宫夫人。”老夫人由展绫罗扶着,缓步走在侯府花园内,来往的下人对她行礼,她一脸慈祥端庄,身着正红色金丝宽袍,披着银灰色的披风,很有过去当家主母的风范。
展绫罗笑吟吟地点头:“老夫人,明年定是个好年头,我去寺庙祈福的时候为侯府请了愿,希望菩萨保佑,老夫人身体安康,侯爷跟琉璃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可以让老夫人早点抱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