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于昨夜,他始终抱着她沉睡,双臂将她的细腰几乎箍断,她不明缘由,却只是静静地任由他粗重的呼吸,烫着她的脖颈。
“别睡了。”正睡得朦朦胧胧,却听到慕容烨的声音,他将她抱起,韶灵费力看清他,窗外已经一片明亮。
天亮了。
她坐在床沿,仰着脸看他,已然猜得到,慕容烨要说的事。
“你要带我去见她?”韶灵低声问。
慕容烨不置可否,不摇头,也不点头,他过分的沉默,却让韶灵更加不安忐忑。她不再多言,起身穿衣洗漱,跟着慕容烨坐入了客栈前停着的马车。
她不知这辆马车,会带着她驶向何方。
但她知道,决不能让慕容烨看到她的退却,他这么看重自己,她不能漠视。
“我的发髻是不是梳的不太好?”韶灵回眸看他,苦恼地问。
慕容烨扯唇一笑,她在云门向来自力更生,虽然会梳头,却梳不出太过华美繁复的花样,他伸手从她手中拿过梳子,给她拆了发髻,轻轻梳着。
“过去我爹爹也会跟我梳头,只是梳的好难看……”韶灵盘腿坐在慕容烨的身前,马车徐徐开往前方,他悠然自若,但动作却又有着男人惯有的笨拙,她想起往事,不禁微微心酸。
“你还信不过爷吗?”慕容烨漫不经心地说。
韶灵取了一面小铜镜看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眼看着被慕容烨耗费不少时间,她急忙给自己重新梳头。
“七爷的手艺还不如我爹呢。”
慕容烨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他的确是头一回去碰女子的头发,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挽成发髻,他独断地说道。“就这样挺好,素净明丽。”
她垂眸一笑,他喜欢她原来的模样,但不见得别人也会喜欢。
马车,渐渐停下了。
慕容烨先行下了车,为她掀开布帘,她从车内钻出来,只觉得周遭安静的骇人。
“昨日没告知你,担心你临阵逃脱。”
双脚落地,她下了马车,面前是朱红色的宣武门,韶灵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金色殿宇,仿佛是遥望着层层叠叠的山水之色,几乎被那一阵反射出来的金光,刺伤了眼睛。
皇宫。
慕容烨轻描淡写地说:“来都来了,就陪我去见一眼,你要不喜欢,往后说什么都不来。”
韶灵的脸上,再无任何温柔笑靥,她冷冷地回望着,不发一语,低头看着慕容烨朝她伸出来的手,迟迟不曾伸手握住。
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宫殿。
令人闻之变色的深宫。
命运,将她带向这个地方,只是因为……老天都看不过去,打算成全她一回,助她一臂之力,解开所有的疑团吗?!
慕容烨满心狐疑,正想开口,韶灵却在下一瞬抓牢他的手,笑颜对他。
“走吧。”韶灵的双眼,璀璨如火。
他彻底释怀,回以一笑,这才是他认识的韶灵,喜欢的韶灵,潇洒而从容,自信而淡然。
宣武门外的侍卫,不曾阻拦他们,低头行礼,相信昨日已经见过慕容烨,而上头也下了命令,让他们放行。
从宣武门到深宫内,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慕容烨并未跟她一前一后保持距离,每当她的脚步稍稍放慢,他也会停下来等候她。
他的眼神带着探索,本来有几分担心,她到了宫里难免会不太自在,唯独几度跟她眼神交汇,一眼就看到她的心底,发觉她的眼底清澈如水,一脸肃静沉着,并没有半分闪避。
“七爷,您总算来了。”
还未走到一座宫殿前头,已经有一人匆匆忙忙走了过来,声音万分熟悉,韶灵定睛一看,顿时面色死白。
来人正是马伯。
或许,又不是她所认得的那个面目严苛,一丝不苟的六旬老人。
他身着墨蓝色衣裳,衣袖口一圈白色绸布,神态甚至比往日更加恭敬谨慎,如履薄冰,慕容烨见了马伯,只是微微一颔首,不曾开口说话。
马伯下一刻,便见着了慕容烨身旁的韶灵,他的眼底一闪而逝的错愕和慌乱,跟韶灵的惊讶如出一辙。
他显然没有料到,慕容烨会在今天就将她带入宫内。
而韶灵也不曾猜到,陪伴慕容烨二十几年的忠心老仆人,竟然是宫中的阉人。
怪不得,马伯几十年不曾娶妻。
“老奴先去禀告一声。”马伯的目光刚刚落到韶灵的身上,便很快移开,朝着慕容烨这么说,随即转身离开,匆匆忙忙走上不远处宫殿的台阶,朝着自己的主子禀明——她这个不速之客,好让自己的主子,有个准备。
韶灵垂着眉眼,短暂沉默着,盯着自己脚下的那一片一尘不染的白石路面,心中没有任何的惧怕跟动摇。
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来过皇宫。
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都是东宫官职,均负责教***。爹爹曾是状元之才,而后成为太子少傅,许多年后,才正式成为东宫的栋梁。
她来过一趟皇宫,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五岁还是六岁……见过的人……印象很是淡薄了,爹爹受先皇宽待,手牵着她进了宫。早朝的时候,她被丢在东宫,温文平和的太子御祈泽陪伴她一起看书写字,虽然他当年看的书,她并不懂,尽是一些深奥的让人头疼的治国之道。
“在想什么?”慕容烨碰了碰她的指尖,韶灵尾指一颤,回过神来,望向身旁的男人。
“没什么,我们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韶灵的心中无声落入莫名的不安和空白,她弯唇一笑,正欲往前方的宫殿走去,两人袍袖滑过的那一刻,她的手被他牢牢握住。
好熟悉的感觉……仿佛站在身旁的是那位儒雅的父亲,他低头看着身旁够不到他一半高的矮小女娃,宽厚的手掌牵着她的软嫩小拳头,眼底尽是温软的笑容,他的另一手指着远方的金色屋顶,雕栏玉砌。
“琉璃你看,多美的大院子——”
她微微一笑,眼底一片企盼,流光溢彩。她并不惧怕皇宫,在她的心里,深宫高墙,只是一处有别于平凡家庭的宏伟大院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