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曾开口,安静地靠在他的身旁,他沉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昨天,两人缠绵了几回,见她疲倦懒怠,慕容烨不再逼她,躺在她柔软无骨的身躯上。心中清楚,不管深夜多缠绵入骨,旖旎贪欢,来日清晨,她总会捧着一碗乌黑的药汤喝下去。
很多事,他们心照不宣。
若不是她意乱情迷的眼神并非造假,他甚至会怀疑那一夜,她当真被灌醉了酒,才会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女人。
此刻,韶灵的身上,有一模一样的药味。
她又去喝了避娠药。
“灵儿,你是不是很怕生孩子……”慕容烨依旧不愿起身,只是捉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毫无来由地吐出一句。
“七爷在说什么?”韶灵身子一震,她不敢置信地蹙眉看他,眼底竟是诧异错愕。
“你亲自接生过,总是看那些产妇哭的死去活来,痛得撕心裂肺,心里头难免有些惧怕。”慕容烨的唇畔有一抹很淡的笑意,目光却很是凌厉,深深望入她的眼底。
“七爷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擅长忍耐漫长而折磨的痛。”韶灵避开了他的视线,摇头笑道,不着痕迹地起身。
慕容烨静默不语,她说的不是自夸的大话,他亲眼看到她如何忍耐着苦痛,但区区一句话,却无法让他解开疑惑。
这一句,说的轻描淡写,却又像是强忍着心中悲怆。
他无法继续逼问下去。
“小姐,楼下有人找你。”小二哥的声音,在此刻传来,打破了屋内安谧的宁静。
“我去看看。你快起来吧。”韶灵暗暗长舒出一口气来,朝着慕容烨浅浅一笑,仿佛两人没有任何隔阂,随即打开门下了楼。
慕容烨久久坐在床沿,黑眸一暗再暗,脸色清冷如水。如今是骑虎难下,仓促跟她成亲,也不是最好的法子,更别提要孩子了。
韶灵的脚步越来越慢,她安静地止步,坐在楼下空桌上的正是玉瑾姑姑,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玉瑾姑姑起身静候。
“姑娘,能随我走一趟吗?我奉命准备了午膳。”玉瑾姑姑不若马伯看来严苛冷酷,脸上总有笑容,虽然长相很普通,但胜在平易近人。
奉命,当然是太后的命令。
韶灵望了一眼楼上,玉瑾姑姑知道她的心思,笑着道。“七爷若想来,随时都可以。”
“我们走吧。”韶灵弯唇一笑,神色自如,她并不惧怕张太后,至少如今,张太后不会动她。
才走了两步,韶灵问向玉瑾姑姑:“我这身,行吗?”
“不碍。”玉瑾姑姑瞥了一眼,她跟张太后的想法不同,宫里的后妃无论品级高低,都是清一色的宫装,她看了几十年,不想腻也腻了。她鲜少看到宫外女子的装束,她却觉得韶灵自由随性,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美丽。
两人一起坐上了红色轻轿,韶灵一脸沉静,昨日第一次见到玉瑾姑姑,哪怕她随着马伯前去挑选宫装,玉瑾姑姑亦不曾离开张太后。如此紧要的事,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可见玉瑾是唯一能在张太后面前说话的亲信,甚至,张太后容忍她知晓自己的秘密。
玉瑾姑姑一路都很沉默,偶尔跟韶灵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去往仁寿宫的时候,却发觉殿堂前并无任何人经过。
韶灵心中狐疑,轻笑着问道。“玉瑾姑姑,宫里的妃嫔是不是每日清晨都要跟皇太后请安?”
玉瑾姑姑郑重其事地解释:“你说的没错。娘娘觉得请安的礼节太繁琐,下了懿旨。如今每天来的,只有皇后跟四妃,其他的妃嫔不必到仁寿宫请安。”
韶灵弯唇一笑,轻声说道。“是啊,尊敬放在心里也好,嘴上的未必就真。”
玉瑾姑姑闻到此处,拧着眉头看了韶灵两眼,最终依旧回过头去,走向殿堂之中。
“人到了,娘娘。”
张太后今日着一套杏黄色宫装,其上的凤凰栩栩如生,做工考究,依旧盘着头,一只蝴蝶金钗,叼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她正站在窗前打量清晨摘来的鲜花,仿佛颜色鲜亮的春花更值得她瞩目,她头也不回,淡淡说道。“玉瑾,你去选几样点心过来。”
玉瑾姑姑领命离开,韶灵心中有数,张太后支开最可靠的心腹,当然是要说一些非同一般的话了。
张太后缓缓转过身来,指尖轻轻拂过花瓶中的鲜花,美目流转之间,一派悠然自如。她的眼底,看不到喜怒,但话锋显然凌厉不少,不再温和。“看来没人跟你说过,见了哀家是要下跪行礼的。”
韶灵波澜不惊,张太后的斥责苛刻,并未让她觉得意外。她的红唇微微扬起,笑容始终不曾消失。“民女知道。”
张太后冷冷一笑,盈盈走向中央的软榻,嗓音很是温柔动听。“昨天哀家容忍你,只是看在烨儿的面子上,不想让他为难。他跟哀家的身份不同一般,但你……只是一个贫民百姓。”若是韶灵纹风不动,光是不懂礼数这个罪名,就足够派人拉她出去杖责二十,要让那些市井小民井底之蛙懂规矩知教训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吃些苦头。
话音未落,韶灵已然提起裙裾,屈膝下跪,眼底清冷如水,红唇轻启,字字清晰。“民女的确只是齐元国千万子民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齐元国国君爱民如子,而太后娘娘是国君之母,更受世人崇拜敬仰,就算没有七爷这层关系,民女也该给太后娘娘行礼下跪。”
这一席话,乍听上去,没有任何不妥,像极了毫不古怪的奉承话。但有心之人听了,其中似乎不无映射之意。国君爱民如子,但这位太后,却以权势压人。齐元国的子民千千万万,身份卑微,但若没有百姓,又如何有国君,有皇室,有整个齐元国?!
张太后的眼底滑过一抹隐晦,依旧噙着朱唇边的笑容,她上唇薄下唇丰,唇形也像极了慕容烨。
“没想过你,这么会说话。”张太后话音未落,蓦地笑意敛去,冷淡地发号施令。“来人,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