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死寂,不过幸好殿堂之内,只剩下一个玉瑾姑姑。她依旧是安静地候在张太后的身边,仿佛不看不到听不到任何事。
韶灵却不曾因此而畏惧,直直望向发怒的张太后,眉眼之间一派坚定。“我虽然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但他们对我的好,我直到如今,亦很难忘却。可是七爷从来不提,因为关于父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或许他如今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也不会再被这些所累,但娘娘,难道您不为此而惋惜吗?您有没有为七爷想过,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张太后脸色的怒气,迟迟不曾消散,但也不再像方才一样,拍桌子发怒。她冷冷淡淡睨韶灵,眼神多少还有不屑。“这些话,你憋在心里很久了。”
“听了这些话,太后娘娘只会更憎恶我。”韶灵垂眸一笑,神态却很是自如。
“既然这样,何必再说?”张太后侧过脸去,透过窗户,打量着庭院里的花圃,再过半个月,牡丹就会开花了。
“我是为七爷说的。他很少到仁寿宫来,以他的性子,不会把陈年往事说出来。”韶灵的眉头舒展开来,双目清如水。
张太后深幽的眸子,落在茶几的茶盏上,她下颚一抽,眼中厉芒一闪,旋又消逝。在她回过脸来时,已经恢复成那温文美丽的笑。“哀家知道,烨儿的心里有些不满,但那些都是暂时的,毕竟是哀家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就算没有养育之恩,也有生养之恩。再说了,哀家派马德庸在他身边照顾二十五年,每年都通信,所谓慕容家那个空壳子,里面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哀家给马德庸的银两,派他去置办的。你以为……哀家对他不闻不问,却没有花过心思,你以为哀家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受冻饥饿?!”
韶灵但笑不语,轻轻抚摸着杯缘,眼底幽深的看不到任何情绪。
“太后,庄妃求见。”门外走来一个年纪不小的宫女,扬声禀告。
庄妃?!
正襟危坐的韶灵微微一怔,似乎在谁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后宫的妃嫔实在是多,且不提先帝身边的,如今皇帝的后宫,也有不少妃嫔。
韶灵安静地起身,循着脚步声,暗暗望过去。门口走近一个女子,约莫四十来岁,身段丰腴得极为匀称,有着上扬的凤眼,炯然有神,美丽而充满豪气。一袭姜黄色宫装,将她衬托的很是明艳,但她比不上张太后驻颜有术,眼角唇畔都有了不少纹路,却没来由的令人觉得她温蔼亲近。
“姐姐你来了。”张太后喊得很是亲昵,神色温柔。
庄妃娘娘也以姐妹称呼,跟张太后感情热络,浅笑盈盈。“妹妹,还记得我年前跟你说过的外甥,他今日到宫里来见我,就在殿外,我想让他给妹妹请安。”
“姐姐念了大半年了,早就听说他一表人才,风度极佳,当然好了,快让哀家看看。”张太后一脸笑靥。
俗大的厅堂内,衣饰华丽的女子朝着门外喊着。“太后叫你进来。”
韶灵见张太后无暇顾及自己,正想着要开口辞别出宫去,免得阻碍了两人的谈话,但当看清来人是谁,她木然地站在原地。
原来风兰息的姨母,是先帝身旁的后妃。他曾经说过,来京城不只是为了给太后送寿礼,表示他的忠心,还有看看姨母的近况。
风兰息缓步走入殿堂中来,他的步伐透露着沉稳,目不斜视,似乎分明没有见到殿堂下的韶灵。他依旧穿着白色衣袍,但不再是素白色,必是有些忌讳,挑了件月牙白的华服,领口袖口镶嵌着金边,淡雅而贵气。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
他弯腰行礼,脸上含笑,很懂礼数。
张太后打量了一番,眼神很是满意:“这位就是隐邑侯吧,早就听说了,姐姐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外甥,可惜后妃很难出宫,这回你难得进京,哀家许你半月时间,你何时都能进宫陪伴姐姐。”
“多谢妹妹了。”庄妃脸色更透露出欢喜。
风兰息紧随其后道谢,下一瞬,默默瞅着韶灵,唇上勾着笑,眸光却复杂至极,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韶灵安静地走在回宫的路上,风兰息的步伐在身后不远处,约莫隔了二十步,她不曾回头去看,他也不曾加快脚步追上来。
他们只是一起……走完了这一段很长的路,直到宣武门,两人出了皇宫。
韶灵蓦地停下脚步,侧过身子,脸上没有太多神情,淡淡地说。
“风兰息,无忧丹已经用了。”
“你身体是否已经痊愈?毕竟无忧丹的功效,也是传闻,我就怕不足信。”风兰息脸上,那说不出的神情,教她心口莫名一热。她垂下眼帘,掩饰心里的波澜。
韶灵笑着点头,但无法继续隐瞒。“身体已经痊愈了,但不是我。”
风兰息唇边的笑,僵硬在脸上,但那一抹落寞转瞬即逝,他还是笑着,平静地说下去。“你没生病就好。你是医者,为了病人才要无忧丹的吧。”
哪怕知道了无忧丹没有用在韶灵的身上,他还是能够庆幸,不曾被疾病痛苦折磨的人是她。
天很快就黑了。
她安静地继续朝前走,他的宽容和温柔,令她无言以对。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亏欠风兰息。
“在宫里吃了两样点心,如今饥肠辘辘,我们找家小店,吃顿晚饭。”风兰息淡淡睇着她,眼前不远处便是闹市,人声鼎沸,香气扑鼻。
韶灵微微蹙眉,却不忍心拒绝这个平淡的请求,怎么算,风兰息对她的付出,她都不能装作不知。
“好吧。”她轻点螓首,跟他一起走入路边一家不太起眼的酒家。
“庄妃为人很是和善,不过我看她似乎心存郁结——”不愿谈论他们的事,韶灵话锋一转,谈起那位庄妃娘娘。庄妃的眼下青黑一片,即便用了脂粉,还是看得出来,有时候在说笑之间,常常出神,仿佛心思去了无人之境。
风兰息苦苦一笑,伸手给韶灵面前的茶碗倒入清水,细心地晃动一遍,再将清水倒去,最终,将茶碗放在韶灵的面前。“一个公主病逝了,姨母难掩悲伤,总是记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