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灵眉梢轻挑,问了句。“独眼,是你把人带回云门来的?”
“我奉命行事,先前并不知他是你弟弟——”独眼看着眼前女子的面容,黑眸之内有了一丝很难察觉的波动,他哑然说道。
“算了,就算知道是我弟弟,你也无法违背主上的意思。”韶灵轻摇螓首,说的冷静。不管是谁,在云门都该对七爷惟命是从。再说,她跟独眼也谈不上任何交情,他这般冷傲的人物,绝不会对别人掏心掏肺,互诉衷肠。
独眼盯着那双过分清亮的眼,刀削般的冷峻面庞只剩下肃然,良久,才说。“至少不会让他受到这么多的惊吓。”
她突然沉默了,心中淌着一丝暖流,若先前知晓是她的亲人,独眼当真会对胞弟多几分客气?他为七爷效力,不断的杀人,这样的杀手竟然还有一点人情味?
不过,慕容烨让她来看人,为何独眼还在门外守着,难道胞弟要被当成囚犯般禁足?
独眼看她径自失神深思,哑着嗓子说。“我让人把一日三餐都送去,但他不吃,我一进门,他就更害怕。生怕他有个好歹,我才在这儿留着。”
“谢谢你,独眼。”她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颜看他。
独眼侧过脸凝视着她的身影,嗓音低沉的仿佛从地下传来,左眼晦暗难测,宛若一潭被搅浑了的泥水浑浊不堪。“我当真看来如此可怕吗?”
“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韶灵这回却不再装聋作哑,独眼跟她打过几回照面,她真没想过独眼会这么问。
短暂愕然之后,她转过身去,沉声道。
“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容貌素来只是一张皮囊。”
独眼孤傲冷漠,杀了不少人,却并不歹毒阴险,他愿意守着胞弟等待她前来,实在大材小用。
独眼移开了视线,只是紧握青铜剑的手掌愈发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毕露,指节紧绷。“赶紧去吧。”
他疾步离开,自己本不该开口,说些奇怪的可笑话。看来,他还是……沉默寡言的好。
韶灵直接推门而入,她环顾四周,屋子没有繁杂家具,靠窗有一桌双椅,内室是一张简陋木床,但床上空无一物。
就像是——根本没有人造访。
她凝望着眼前的空屋子,点点滴滴的雀跃,等待的疲惫,隐藏的欢喜和多年未曾团聚的心酸,一瞬千百条溪流奔腾入海……而如今,她暗暗告知自己,她当真已经找到他了!
她眼前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就在她身后。
哪怕没有见到他,她的心也无声无息地准确无误地告知她,他就是她要找的人,不顾他衣衫褴褛,抑或丑陋顽劣,甚至满身疮痍,她都愿意紧紧抱住他!
“若你不想见人,我可以不转身,但你要耐心听我说——”
她的话根本无人回应,宛若面对一堵空墙,韶灵笑靥不变,缓缓说道。“你一定很害怕,也很想知晓为何会无缘无故被掳,更想知晓你往后会遭遇什么事。你不用问,我都知道。”
她唯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在自问自答。“因为我,你才会到这儿。但往后,你绝不会再遭遇任何坏事,哪怕是死,也会护着你。”
漫长的等待,身后死寂安谧,但许久之后,她听到很轻很轻的呼吸声,料想方才他定是屏息凝神,一刻也不敢松懈。
韶灵微微蹙眉,想着他竟然如此胆战心惊,心中不舍,溢出一声低不可闻的浅叹。“韶光,我是你姐姐,亲姐姐。”
此话一出,背后的呼吸声,又突然断了,她眉头紧锁,心吊到嗓子眼。
韶灵压下心中忐忑,故作忧伤,轻摇螓首,说的失望至极:“你就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这几年,我连做梦都常常梦到你的样子。小时候,我偷偷抱过你,却被爹爹数落了一通,说我要是把你摔了,一定饶不了我……”
为何他还是没有半点回应?韶灵紧紧握拳,佯装生气,淡了脸色,冷若冰霜。“你要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啊。”
她话音刚落,还未挪动一步,衣袖口似乎被人扯住,哪怕只是很轻的力道,她已心软成水,无法丢下他不管不顾。
娘亲的慈悲心肠,何时也继承到她身上来了?她满心自嘲,柔声询问。
“既然你不想我走,那我能看看你么?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要比无赖,她一定赢。
她低头转身,只见细细冷光,藏匿在他的指掌中。
定睛一看,满心寒意,但很快,她眼眸一亮,轻笑出声。“你方才拿匕首对着我?”
若是她说错一句话,或许他早就不顾一切捅她一刀,人在恐惧之下,哪有理智可言。
忍俊不禁之后,她却有些惆怅,三年前,她也跟弟弟一样手握利器对准慕容烨,看似勇敢,实则软弱。
不顾后果的冲动,不惜一切的愚昧,谁高谁下,谁强谁弱,早已注定。
三年后的她经历世事,对着弟弟的自卫一笑置之,不难想象当年慕容烨以何等眼光看待如此弱小愚蠢的行径——
十五岁的她必定会那么做,而十八岁的她,却绝不会那么做了。
她不畏惧改变。
只要时光,让她变得更强,更好。
看着拉住她衣袖的手松开了,并不曾斥责他,她只是幽然呢喃。
“你做的事,像极了我。”
她总算见着他了。
他们最为相似的便是那双黑夜般浓重的眼瞳,长睫浓密,宛若两把黑色羽扇,透着淡淡阴影。
韶光的眼里,尽是阴郁之色,肌肤透着常年不曾晒着日光的白,脸颊瘦的微微凹陷,干涩的唇角泛着白。在外着一件翠绿色的长衫,里头层层叠叠穿了好几件衣裳。这几日的奔波,黑发散乱,看来格外疲惫。
少年看着她,眼底却满是防备之意,韶灵俯下身子,试图抽出那把精巧的匕首,可惜他咬紧牙关不肯松手。
她垂眸一笑,并未看他倔强的面孔,柔声道。“我不会抢走你的匕首,任何时候你都要学会自保,在这里除了我之外,也许每个人都是敌人,不得不防。我只怕误伤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