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泉并不大,中原国土辽阔,寻常的一个山泉也有它这般大小,但因为它的形状犹如天际弯月,从而得名。泉水,微微泛着蓝色,像是清朗的天空,没有一分杂质,大漠人说,这是天山的山神流下的眼泪,汇聚黄沙之中,蜕变为泉水。
他记得跟她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他想看的那些花,那些景致,听到的驼铃声,成群结队的商队,感受的到漫天的黄沙,金粉铺成的沙漠……
韶灵解开身上的披风,盖在韶光的身上,他宛若出生的婴孩睡得安宁祥和,月牙泉的蓝色水影在他的脸上起起伏伏,闪闪烁烁。
“我又不是骗子,怎么会骗你?你博学多识,要说些假话,你早就怀疑了。”她垂眸一笑,将披风压了压,大漠午热晨凉,不让韶光在这儿一觉醒来就得了风寒。
“你有没有想过要挽回?”风兰息沉默了许久,伸手掬水,幽蓝色的泉水,皎洁的月辉,照亮了他自己的脸,他看到自己无法掩饰的淡淡悲伤和苦涩。
他并不迟钝,韶灵愿意陪伴他,无关男女情爱,也许她当真有过心动,有过情愫,有过倾心,但都过去了。她被京城所伤,伤的太重,才会逃到千里之外的大漠。
这是他们能够走得最远的地方,也是他们之间终结的路程。
她从不提起那个男人的名字,也鲜少流露惋惜愁苦的神色,但只要她沉默着,出神着,他就知晓,她一定是沉溺在回忆往事之中。
她在想念那个男人,哪怕不是刻意,她的心来不及做出选择。
“我若想挽回,就不会出现在这儿。”韶灵摊开双手,在篝火旁轻轻哈了一口气,谈及往事,她轻松地出人意料。
“因为……他给不了你名分?”风兰息凝视着从指缝中滴落的蓝色泉水,手心一片沁凉,淡漠的眼底,渐渐覆上一层灰暗的颜色。他迟疑地问,近乎试探和关怀。
“没有名分,我们依旧可以相伴一生的话,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她笑着反问,不以为然。韶灵的双手因为靠近火焰,而变得暖热,但她很清楚,若是她贪心愚蠢地再靠近一些,炽热火焰舔噬她的肌肤,她就会被烧伤……
她跟慕容烨,也是一样。
只能到这一步,再近一些,只会收获痛不欲生的伤痕。
“很少有女人不在意名分。”风兰息不曾回头,因为他在泉水中,看到了自己痛苦的神情,他不得不承认,不得不看清,他跟慕容烨——在她的心里,终究有轻重之分。若是她跟对慕容烨一样对他,在阜城就不会突然消失,至少她该再多点时间,给彼此一个重修于好的机会。他同样很难再给正妻的名分于她,她却无法像是对慕容烨一样,毫不在意地守在他的身边。
“谁说我不在意?要我当什么侧室小妾啊,我一定会恼羞成怒。”她耸耸肩,眉眼之间一派坚定如火,语气宛若玩笑,却又有几分认真。她伸了伸双臂,跟韶光一样躺在黄沙上,望着被风吹的呼呼作响的火光,脸上浮现一丝倦容。
风兰息苦苦一笑,静默不语,当时在侯府,老夫人的寿辰上,被老夫人召见,她误以为娶她当小妾是他的意思,当真恼羞成怒。
他在韶灵的身上,又不难看到年幼宫琉璃的脾性,她自由惯了,天性使然,行为举动都跟寻常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那番教人误会的话语,让风兰息细致秀雅的容颜,染上薄薄灰霾和失望。它在他心脏里翻腾打滚,胡乱钻凿着他的血肉,带来疼痛,绞心、刺骨,酸涩的眼泪深藏在眼眶下,教他心口泛起难以言喻的苦味。
“你别再介怀了,风兰息……我都已经认命了,有些人,真的是没缘分,缘分不够……我们就这么相处,不好吗?”她半合着美目,因为只能看到风兰息的背影,她唯有见到白袍翻动刹那间的孤寂和消沉,低声自语,心中百转千回。
她明明没有叹息,他却听到自己心中的叹气。
风兰息在此刻,转过脸去,清明的笑容倏然沉迷,直直地看着她再说不出一句话,双眼注满柔情。她的心突然碎成千疮百孔般疼痛,没办法彻底闭上眼睛,佯装入睡,却也不想彻底睁开双眼,将他眼底的愁绪看的更清晰更明了。
“你睡吧,看起来很困。”他最终不曾开口坦诚他们之间的缘分够不够的难题,神色淡淡,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
他对她,当真很好。
只要一察觉到她的心思,她的情绪,他便会出声安慰,不让她一个人难过。
“忘了给你带药包了,你在这儿睡不着吧,要不我们过会儿回去再睡?”韶灵轻声问道,关心却并未作假。
“韶光睡着了,别吵醒他。我以前辗转难眠,是因为心思过重,如今你就在我身边,我如何还会失眠?”他扯唇一笑,神态轻松,眉宇之间没了方才的愁苦,犹如静川朗月的眼神,愈发清澈明媚。
韶灵笑了笑,索性由着他去,两人隔着篝火堆而睡,她隐约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却无法透过火焰,看清他安睡的神情。
清晨,最先醒来的人是韶灵。
韶光的轻微呼吸声,就在她的耳畔,身上的披风被他踢开一半,她哑然失笑,她们姐弟的睡相如出一辙,实在难看。
她半坐起身,大漠的阳光像是在黄沙上洒下碎金子,放眼望去,一派金光迷茫。舒展了眉头,她懒懒地伸了伸双臂,扭头望向另一侧的风兰息。他的睡颜并不松懈,英挺剑眉中,画出浅浅蹙痕,长睫形成的扇状阴影,覆满他的眼窝,变为两抹淡淡暗霾。
她的心,微微地疼。
过去的那些个晚上,他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难以入眠对一个人而言,其实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折磨。
她站起身来,压住自己的裙摆,靠着他而坐,伸手覆上他的手,轻柔至极地握住了他。
哪怕是这么微小的力道和触碰,还是惊醒了他。可见,他虽说是睡着了,可睡得很浅。
“要走了吗?”风兰息的眼底虽然还不至于跟往日那么清明矍铄,但依旧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