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回忆再次将红柳淹没,一些细小的东西如同蚂蚁一般爬了出来。
一点一滴的,心中的信念化为乌有,一点一点的,心中的希望化为灰烬。那么,就这样去毁灭吧,毁掉见过的一切,毁掉别人所珍视的一切。这样自己也会安心吧,当他们和我一样难过的时候,大概也就会理解我的心情了吧。
“大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红柳的思绪,红柳回过神来,只见那个额头上流着血的女人正在诚惶诚恐地看着她。
先平静下来吧。红柳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暗想:先不管这么多了,看看病人吧。稳定了心神之后,她看清了面前的年轻人——枯瘦如柴,面色死灰,只有两只眼睛还在转动着。如果不是这具身体上那一双如水明眸,红柳真要以为这是一具风干的尸体了。
“我儿子自幼孝顺父母,勤奋读书。孩子他爹去世的早。这孩子就忙里忙外的。这些年家里刚有点起色,没想到他却……”女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泪水流了下来。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这真是不变的真理呢。红柳冷笑一声,心想:这还治疗什么,早死早超生就是。她懒洋洋地看着那一具干尸,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这样死去。红柳几乎能听到那个濒临死亡的男人心中的嘶吼。
真的很想活下去吗?那就如你所愿吧。红柳淡淡笑着,转向那个哭泣的女人。
“大夫?”女人抹了抹眼泪,说:“我儿子还有救吗?”
“没救了!”红柳斩钉截铁地说。
“苍天呐!”女人绝望地大叫一声,扑在桌子上大哭,泪水沾湿了袖子。
红柳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干尸,又看了看大哭的女人,咳嗽了一声,说:“不过……”
“还有救?”女人带着哭腔说。
“不是。”红柳摇了摇头,说:“你希望他怎么样死去。”
女人愣住了,她难以置信第盯着红柳,说:“大夫何出此言?”
红柳微微一笑,说:“我说啊,你是希望你儿子在一个月后痛苦万分,绝望透顶地死掉呢,还是希望他三天之后毫无痛苦地死去呢?”
女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大夫是说,我……我儿子衍文不……不行了。”
“你不会用眼睛看吗,病成这种样子,神仙才能治。我又不是神仙,只是一介凡人。让尸体复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红柳大声说。
女人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哭了半晌才逐渐停歇下来。
“医生,既然如此,您说的‘不过’又是什么意思?”女人哽咽着说。
“我这里有一种药,名字叫作‘回光返照’,是一种名为‘噬蝽’的蝽类昆虫卵。吃下去以后,噬蝽为了维护孵化环境,会让人回光返照,在三天内与常人无异。但是三天之后,噬蝽破卵而出,就会吸光人体的养分。那时候,人体就会化为飞灰。虫卵我会免费供应给您的。”
女人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尖叫道:“你说什么!你这个怪物!我不会让你碰我儿子的!滚开,快滚开!滚出我家!”
红柳冷哼一声,说:“您这么着急赶我走,就不问问您儿子衍文的意见吗?您应该很清楚,这个小镇没有能只好您儿子的病的郎中。而我也不可能再回到这个破烂不堪的小镇,您真的想让衍文就这样绝望而死?这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吗?”
女人挥舞的手臂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她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哭泣了片刻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吾儿命苦啊。”女人叹息着挪到衍文的病榻前,轻声问:“衍文,刚才大夫说的你都听清了。现在我想问问你怎么想。如果你真想吃下那虫卵,就眨眨眼;如果你不想吃,就闭上眼睛,好吗?”
那一具干尸一般的躯体盯着女人看了片刻,坚定地眨了眨眼睛。
“我苦命的儿子啊!”女人抱着衍文大哭起来,泪水滴落在床单上,浸渍出一片片花瓣形状的斑块。那一片片花瓣形状的斑块,就像樱花坊中飘落下的片片樱花。纳砂,你现在在哪里呢。红柳一时出神,但很快便回复了常态,冷冷地看着哭泣着的女人。
女人痛苦了许久,才将柴火一般干瘦的衍文轻轻放下,就像在放一件绝世奇珍。女人抽噎了一会儿,定了定神,说:“衍文想要吞下虫卵。大夫,你可不要骗我。”
“放心,我一向最讲诚信。”红柳的嘴角翘起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