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的聪明绝顶的盲童娟子还面临着一个常人无法体验的苦难:她的父母正在开展着一场持久性的“离婚大战”,双方的矛盾无法调和,娟子的爸爸要再生一个孩子,他说娟子是残疾,政策允许他们家可以再生第二胎的。而娟子的母亲坚决反对,娟子是她唯一的命根子,她不可能再生养第二个了。娟子妈妈用揶揄的语言嘲讽说,你看看,如今的年代,一个月才挣那么几个踢不倒的小钱儿,家里穷得都底朝天了。还想再养一个?现在的物价这么贵,连饭都快吃不饱了,都喝西北风呀!你还想不想给娟子看眼睛了!
娟子家战争的策源地一般都是在饭桌上,别看家里穷,可是娟子爸爸中餐晚餐都要喝点小酒儿,也没有什么菜,顶多是拍黄瓜,炒鸡蛋拌花生米什么的小菜。酒,买不起瓶装的,就打零散的酒,或者买便宜的那种杂牌子或者是没有牌子的劣质白酒,度数很高,你闻一下就会醉倒的那种酒。每当听到娟子妈妈开始磨叨着讥讽挣不到钱时,娟子爸爸就会把那缺边儿带纹的一小碗白酒一扬脖倒进了肚里,以他家很难找到几件囫囵个的,也就是没有一点巴拉节的餐具,别的东西也没有。其深层原因在后文中我还会详细分析介绍,请耐住心性往下看。
娟子老爸喝了酒像是给一个迫击炮装上了炮弹,然后开始重磅反击,有一碗白酒垫底的娟子老爸从来不吝啬满肚子的语言炮弹,“你张嘴就是钱,就是钱,你还会说说别的嘛,当初你怎么不嫌我挣钱少呀,你想钱多,你嫁给中国人民银行吧,那儿钱多。再说,孩子的眼睛那怪我吗?你当母亲是怎么看管的,还有脸埋怨我!”
一看娟子爸爸如此大胆无理,娟子妈妈立刻开始重新组织火力,娟子老妈那真是妙语连珠,全是时尚的网络语言,而且合辙押韵,富有节奏感。
这是娟子家里战争的序幕,是从口水战开始,刚交锋时还算文明,然后逐步向深入发展,双方开始以唇枪舌剑不惜污言秽语让攻击不断升级,真让人不堪耳闻了。
就像有一个固定的剧本似的,战争进行到这里时,娟子爸爸的“脱口秀”也是青出于蓝技高一筹,直指要害,一针见血,也是玩儿似的来了一通合辙押韵的顺口溜,“天也蓝,水也深,最狠不过你的心。不,是蝎子尾巴,马蜂针,最狠不过你的心!树也高,海也大,你说离婚我不怕,快去找你的房地产,现在离婚也不晚!”这里说的“房地产”是指娟子妈妈有一个高中同学,读书时就一直追求娟子妈妈,现在已经是凌城市很有名的房地产大老板了。虽然现在身价数千万,可仍对娟子妈妈旧情难舍。前段时间,房地产老板离婚了,公开宣称,如果娟子妈妈也想奔向新的生活,他家的大门会随时敞开的。住大房子,买汽车,给娟子看病,等等,都不在话下。娟子爸爸也早就放出话来,自己家就是穷掉了底,也不会收那个老板一分钱的。
他们家最初发生战争时,还知道避着点娟子,不让孩子看见,哦,娟子本来是看不见的,很多年前他们吵架,就像打哑语似的,还比较文雅,双方都用手比画着攻击对方,嘴巴都是“嘎巴”着不出声,用口型表达交流着火药味十足的情绪。可是时间久了,他们双方都没坚持住,演哑剧不是没意思,而是需要太高的艺术水平特别是忍耐力,双方必须都要有高度控制情感的专业技术,本来他们俩嘴皮功夫都有一套的,都觉得不出声不足以宣泄感情,太不过瘾了,渐渐地,就都原形毕露了,毫无遮掩了,变成赤裸裸地公开表演啦。
战争的高潮也都是一个模式,就是摔东西。在这方面应该说娟子的父母还是很有“修养”的,彼此之间不管怎么骂,也不发生肢体接触,就是互相比着摔东西,反正他们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好玩意儿,你先摔一个盘子,我就摔一个碗,你把花盆砸了,我就把床单扯了。
高潮结束后,就是尾声了。东西摔了一地,像刮过了一场台风,一片狼藉,无处下脚,娟子妈妈就开始抽烟了,她拿着打火机点烟的样子很凶,咔咔地摁着打火机,手哆嗦着,火苗子蹿出来很高,像个火炬。女人抽烟像什么样子,可是娟子妈妈就是这样特立独行。像娟子爸爸喝酒一样,她也买不起好烟,她抽的就是那种杂牌子的劣质烟,块把角钱一包,劲特大,离八丈远能把你熏一个跟头。娟子妈妈大口大口地在那吞云吐雾,一句话也不再说。把屋子弄得云山雾罩,差一点就把119的消防队引来灭火了。而这时,娟子爸爸就在这个硝烟弥漫的环境里开始打扫战场,收拾一地破盆烂瓦,也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他们家的战争,就像月亮围着地球转上30天后,就要圆一次似的,带有比较准确的周期性。
两个人往往到了打累了,一切都结束回归自然的时候,才想起他们的女儿娟子在做什么。咦?孩子呢?娟子呢?
“战争”期间,娟子从不参与双方的争论,总是处于中立状态,娟子只是一个人悄悄地躲在院子里,蹲在一个角落里,脸上的表情显得漠然而木讷,像一个金属体的小雕塑,不,就像一个害怕的无助的小动物,眼睛呆呆的,只是嘴里轻轻地唱着歌儿,她唱歌是在给自己壮胆儿。
轻轻地捧起你的脸,
为你把眼泪擦干。
这颗心永远属于你,
告诉我不再孤单……
一听到女儿在那孤独地唱着歌,娟子的父母会一齐扑上来,抱住女儿,用极其忏悔的语气连声说,孩子你刚才什么也没听到吧,是不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娟子这时候,什么也不说,点点头,笑一笑。
当爸妈打仗,你们让儿女说什么呀?所以娟子只能点点头,再笑一笑。娟子就是这样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吗?我不知道,反正她和毛多芬可不一样,毛多芬的痛苦全是他老爸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