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来书院，风景依旧如此美丽。门前不断有马车停下，住在楚王城的同窗络绎不绝，好奇地打量着泗水学院的传奇。去年天天挨揍，瘸着腿，摸着屁股回家。今年开春，日日蹲在书楼挑灯夜读。如今更是翘课数月，眨眼夏日的长假都快来了。泗水学院秦夫子的课，恐怕这位仁兄是第一位公然挑战的学子。
一路行来，到处嘀嘀咕咕地声音。许久不见，传奇又更加传奇了。相熟的师兄拱手作揖，询问近来可好。停下来稍稍说上两句，又各自急匆匆地往学室而去。姬明站在门外，透着打开的窗户，看到子白静静地低头温习，子南一如既往地左右闲谈。
走进去，学室一度陷入短暂的平静。马车笑着点头，楚子白一脸微笑，而子南已经起身上前。
“课业做了吗？书读了吗？”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地表情。
姬明一脸黑线，回头从门外的小鼠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摞纸，沉甸甸地抱着，趾高气昂地往前走。楚子南一时愣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泗水绝代双骄的好友坐到案几前。
“我的糕啊，你真的写完了。你外出游玩，就是为了写课业吗？浪费大好时光，你这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楚子南夸张地上前，翻着纸张说道。学着姬明的以往的感叹语，惊诧不已。
“侥幸，我可是甲子号，总不能丢自己的脸吧......”姬明厚着脸皮自夸。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一直待在山上，实在闲得无聊。想想这次外出，要不在山上，要不在路上，一点游历的感觉没有。
“楚美人，你当姬明兄跟你一样啊。出去一圈，胖一圈。”胡风头也不抬，盯着书籍说道，话语间带着淡淡地嘲笑。
“小狐狸，你当别人都跟你们一样变态吗？游历不就是吃吃喝喝，玩玩耍耍。你们的生活，真没劲。还是马兄懂得享受，这脸都胖了不少。”楚子南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说道。
“楚兄，别加上我。我这两天熬夜处理事情，有些上火，这脸是浮肿。”马车有些纠结地说道，鼓着腮帮子，幽怨地看着姬明。姬家集团的事情太多了，拿那么点薪水，累成这样，实在吃亏。
“没劲，你们的人生，空洞而乏味啊......”楚子南往后一靠，摊着长长地叹气说道。
“老夫觉得，你的课业是不是少了？”秦夫子的声音陡然从门外响起，学室内一片慌乱。楚子南哭丧着脸，正襟危坐，低头看着书本。
“书拿倒了吧？这期，你交两篇读书心得。”夫子站在楚子南案几前，淡淡地说道。
“是，夫子......”楚子南脸色灰暗，有些抑郁地回道。
秦夫子看到姬明高高的一摞纸张，满意地点点头，难得课上微笑着示意，缓缓回过身，坐到案几前。整理一番仪容仪表，再打开书籍到新的一章，缓缓直起身子，威严地说道：“开讲......”
“夫子好......”众学子正襟危坐，躬身行礼，礼仪丝毫不差。
秦夫子扫了一圈，点点头，稍稍沉默一会说道：“姬明礼仪不能忘了。诸位学子好......”
老人家微微躬身施礼，重新端坐案前。
“今日老夫重新讲下我儒家对于神鬼的看法，顺便把法家，道家，墨家等众位圣贤来对比一下。我儒家，大家已经学过.......”
秦夫子滔滔不绝，妙语连珠，诸家圣言信手拈来，旁征博引。时而起身引物比喻，时而危坐虔诚细讲。各家优劣，体系建立，后人的补充发展，思路清晰，娓娓道来。姬明许久没有听课，丝毫没有不适应之感。反而因为熟读儒家经书，再经历众多神鬼之事，更加明白夫子的渊博。少年人的角度虽说新颖，可总是带有些许瑕疵，带着稍许幻想。而作为饱读诗书，人生阅历丰富的夫子，观点更趋向成熟稳重。
不知不觉，上午的时光从耳边溜走，如同吹过发丝的清风。众人嬉笑着往食肆而去，姬明躬身致歉。待说明缘由，带着小鼠往秦夫子的院子而去。
“夫子在吗？我是弟子姬明。”姬明轻轻敲着木门，高声喊道。
“师兄，你来了，爷爷等你很久了。食盒在桌子上，我先找鹿丫儿去了......”秦娇儿高兴地说道，风风火火地往外跑，手里抱着几本书籍。
“小鼠，驾车去送送小师妹......”
姬明缓缓走进小院子，水缸里依旧叮咚着水滴，有几只小鸡在院子里跑着，老母鸡在地上刨着墙角的沙土。两边的花已经开了，姬明依稀能够看出新的花枝，乃是自家后院如出一辙。
“姬明来了？到书房里来......”
“好的，夫子稍等，我去把门前的东西拿进来......”姬明把课业放在桌上，回头跑到门前背着大包袱进来。
“跟为师还客气什么？以后在外，不要带什么礼物，麻烦。”秦夫子笑着说道。
“夫子放心，都是些各地的特产。弟子去年冬日，见夫子在书房总是起身，就给夫子带了雪狐族的一些皮毛。冬日可以稍稍保暖。当地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草药，听说对身体非常不错，就给您随意拿回来一下。还有这些，弟子觉得茶叶好喝，就在山上摘了些......”姬明嘴里不停地叨咕，手从包裹里不停地掏出东西。从白狐皮到人参，从茶叶到雪莲花，师妹的礼物单独放在一边，就没打开。笑着跟秦夫子说，给师妹留点惊喜。
“这些都是小事，为师的年纪大了，身体难免有些问题。你此次外出，料想有些凶险，以后要注意自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能够躲避的风险还是要躲避的。”秦夫子丝毫不看桌上的礼物，走到姬明前面仔细地打量，缓缓说道。
“夫子教训的是，以后弟子一定小心，此次倒是没什么危险，都是一路游玩，只是稍显疲惫。”姬明摸着脑袋，有些幸福地微笑。
“你就是太聪明了。才让为师担心。长辈有时候都很纠结，既希望子弟聪明伶俐，又害怕太聪慧。过刚易折，木盛则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学会让自己变得愚蠢一点。”秦夫子有些忧虑，带着点点欣慰地说道。如同冬日下，墙角的老妪，对孙儿谆谆教诲。
“这次听说朝廷急招，为师略有了解，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把整个中原搅得鸡飞狗跳。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就回绝圣旨，老夫不要这张脸皮，也要讨个说法。”秦夫子从课业中抽出几张，一边看着，一边愤愤不平地说着。
姬明感动不已，朝廷旨意，岂是那么容易就拒接？
“夫子放心，弟子定当沉默少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我一小儿，能承担何事？顶多我做做样子。”姬明虽不知道此中具体事情，料想定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你有此想法就好，朝堂势力错综复杂，扑朔迷离。老夫也越来越难以看懂。我泗水书院超然之外，不会去触及分外之事。你且好自为之，这湖水太深了。待到傍晚下学，到老夫子那里去看看，老人家总是惦记着你，数次责备老夫放你离开。”秦夫子拍拍姬明的肩膀，抚摸着姬明逐渐修长的头发，担忧地感慨道。
“是，子弟知晓。这次外出猎的一张白虎皮，对弟子而言，没有多大用处。想来老夫子用来当靠椅的铺垫，应该让众人舒适。”姬明婉言说道，稍作思虑。
“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此举大善。白色之物，我等用些狐兔即可，不可贪图虎鹿。你能有此想法，老夫甚慰。
且观你课业心得，很是满意。静能独善其身，动能安抚百姓，当为秦楚君子之风。对我儒家精义已经可以六分，还要多多用心去琢磨。有空可以研读法家之术。墨家之义，道家巫神不要过于深究，否则容易心生老态，待到老夫之龄，再去探究。”秦夫子满脸春风，满意之色溢于言表。端起桌上清茶，放在姬明手中，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年幼的弟子。
“夫子过誉了。弟子触摸门槛，尚未入门，还需要夫子多多教诲。弟子生性懒散，自当日夜勤勉。道家之惑，实乃弟子多见鬼神，故而有些偏颇。”姬明微微低头，谦卑地说道。
“我儒家敬鬼神而远之，实则是无奈之举。少年人当如朝日，日夜奋进，为这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一旦此中生惑，一生堪忧。我初次看到你，就知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故而谢夫子与我商议，让你先入儒家。”秦夫子坦言说道，脸上欣慰不已。终于把此子从疑惑中拉出来。这等聪明善良的少年人，生来洞察人心，当好好教化。璞玉雕琢，方为君子所佩。
“多谢诸位夫子，学院师长对我关心，弟子心中明了，故而在外从不敢放松自己，恐负了夫子们的期望。”姬明郑重地说道。
“好了，早些去休息一会，等会就要开课了......”
“是，弟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