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之人，不能有私人之念，否则就会有失偏颇。姬明觉得自己可能受到小彘的情感影响，故而才会有刘黄无辜的想法。先入为主的观念，也会导致考虑问题的片面。姬明站在大牢外面，忧虑重重。听郡守佐官所述，人证物证都在，刘黄铁案已成。
刘氏看守堤岸，半夜命人掘开河堤，致使洪水泛滥，蔓延数十里，淹没房屋良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待到打开粮仓，郡县府衙都是空空如也，从郡守府到地方糜烂不堪。从而得以有机会大肆购买田地，招募无依无靠的流民。
黄氏包藏祸心，擅自包庇逃亡的决堤嫌疑犯。因为犯人是嫡系子侄，拒绝朝廷搜查。在逃亡途中，于府邸被抓获，冥顽不灵，协众起事，进攻官府。直到此时，还有嫡子在外活动，意图谋反。
两家事情败露，就招兵买马，武装家仆，最终被朝廷军队一举击溃。两家人全部被捕，朝廷连夜派人前来调查取证。人证物证俱在，帝王震怒，严惩不贷。决堤，贪墨，武装反抗，三者铁证如山，难怪朝廷会连夜下达处斩。
姬明犹豫再三，还是缓缓转身，往大街上而去。
“白龙降世，黄氏当王.......”
一群群幼童还在无忧无虑地唱着歌谣。不时上前瞅瞅地上蠕动的乞丐，稍有动静，吓得一哄而散。
“传言那白龙降世，沿江而上，直入荆襄。这是寻着龙气而来，待到真龙之气聚集，就会一飞冲天。”街角的算命人担起了说书人的角色，绘声绘色地说道。
“后来呢？白龙如何成了黄氏？”
“我觉得不可能是什么白龙，你看看黄家都满门斩首了。”
“龙气是什么？不说白龙降世吗？”
在场的百姓兴奋地打听着八卦，时而自己探讨一番，甚为激烈。说书人却丝毫不在意，算命的本职又突然发作，装模作样地掐指说道：“话说既然白龙降世，必然是新生之人。再想想刘黄这两家去年出生的孩子，异象丛生，狐鸣鸡叫。你当天下没有能人吗？肯定来斩了龙脉。看着水灾，硬生生的切断千里肥田。”
“大师高明啊，我想起来了。听说黄家嫡孙生下来时候，乃是天明时分，白鸡起鸣，声音响彻十里，更有狐狸半夜人言，白龙降世，黄氏当王。”
“嘘嘘...小声点，小心官府抓你。那嫡孙也在斩首之列......”
“我家距离刘氏近，也听说了。传言刘氏妇人半夜梦白蛇，大蛇开口言道，白龙托生，刘汉当兴。梦醒产子，满室红光，侍女都知道......”一个力夫的汉子小声地说道。
“大师，那这到底哪家是白龙？”
算命人缓缓舒了一口气，望望面前的陶罐，有些唏嘘不已。众人赶紧在身上摸索，恋恋不舍地把铜板丢进去。
“龙，变化多端，升则盘横天宇，潜则游于深渊。能大能小，能隐能现，也许连起来读更对。皇室当刘，刘黄可是世代联姻。不过现在，两家都已经......”说书人缓缓在脖子底下比划一番，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宁杀错，不放过......”
一声冷冷地调笑声说道，众人紧绷的心情突然受惊，不觉抹了一把汗。回过头来，看着一身黑衣的少年人，有些愠怒。说书人笑着举手作揖，暗暗竖起大拇指。
待到人群散尽，姬明缓缓坐下。
“不知先生这些道听途说是从何来？”
算命的老先生一惊，陪着笑脸摸过面前的陶罐。
“小公子见笑了，都是随便说说，赚点盘缠。老朽也不知真假，都是把所有的传言放在一起编个故事。见谅...见谅......”老人家笑着起身，点头哈腰，谄媚地说道。
“老先生要知道祸从口出，现在非常时期。哈哈哈......”姬明憨憨地笑道，摸着脑袋有些腼腆。
“谢谢公子提醒......”
“不用谢......”姬明远远地挥着手，头也没回，往远处的街道行去。
算命的老先生不觉抹了一把汗，衣服后背已经湿透了，看着远去的背影，小腿有些颤抖。
“好浓重的气息，不怒自威，待不了了，我得赶紧走......”嘀咕完，算命的老者一路慌里慌张往城外走去。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叛乱将起，必有谣言。刘黄如果真的叛乱，那么谣言也不该在被抓捕以后才出现。唯一的可能就是，坐实罪名。可这想起来也是多此一举，朝廷已经判了斩首，有这份必要吗？唯一的可能就是，之前的谣言发酵而来。民间从不缺乏造谣生事，推波助澜之辈。连什么劳什子的龙气，白龙都能整出来。
大牢内
面前的邋遢之人，姬明不敢肯定是否是刘世伯？曾经的世家族长，如今盘窝在草丛中，半天才动颤一下。
“世伯？是刘世伯吗？在下姬明。”
草丛之中有了少许声响，半天爬出蓬头垢面的老者。
“老朽给姬公子见礼，让贤侄见笑了......”老人家努力地盘起腿来，靠着墙壁，微微拱手，虚弱地说道。
“世伯，到底发生何事？为何会获罪至此？”姬明担忧地说道，端过小鼠手中的清水，放在面前。
“呵呵......没想到你我一面之缘，最后只有你敢给老夫一碗清水......”老人家端着水碗，有些哽咽地说道。
监牢里很安静，偶尔传来一声哀鸣求饶。
“我刘氏虽然是个小贵族，但也不至于去祸害乡里。贤侄，老夫说，我儿子没有决堤，我家更没有贪墨和造反，你信吗？”
“世伯，你既然此时如此说。侄儿相信你，奈何侄儿没有证据，现在不能为世伯解围。”姬明诚恳地说道，对于案件直言不讳。
“哈哈哈......有你一言，老夫心里甚慰...咳咳...总算还有明白人。朝廷拿住我儿决堤，不过是有人目睹我儿领人前去。可是那天他醉酒，压根没出现在河堤上。为何所有人都说见到我儿？”刘世伯低声开始哭泣，撕扯着身上的囚衣。
“什么？那世伯可有证据？”姬明急切地问道。
“他就是和我一起喝酒的，只有家中寥寥几个仆人证明。可是法度不承认啊。那日，我儿一脸愤怒地回家，亲口对我说，有人盗走郡县粮仓，不知运往何地？郡守府固堤，来不及抽调兵卫，只有我家家仆能够动用，截住粮草。老夫思虑再三，让他回郡守府备案，我连夜带领家丁持棍棒前往阻拦。对方似乎早有埋伏，不知何处来的官军围杀我等，待老夫再次醒来，家中噩耗已经传来。我儿决堤，我莫名其妙地带兵反叛，更离谱的是我家贪墨粮草。荆襄所有家族子弟不到一日，全部抓捕归案。我真的是冤枉......”老人家用脑袋撞着墙壁，鲜血逐渐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世伯家兼并乡人土地，白龙降世，满室红光是怎么回事？可是自家人传的谣言？”姬明脸色凝重地说道。
“白龙降世？呵呵......连我都不信这等愚蠢谣言。至于满室红光，听那审讯的差人所言，简直愚蠢至极。家乡风俗，生孩子，贴红纸辟邪，半夜点灯，不是红光，难道还能是白光吗？至于兼并土地，都快饿死了，我家还用丰年高价收地，给足米粮，那些愚民，恩将仇报，哈哈哈......”老者泪流满脸地笑着，带动着血液在脸上滚动。
额(⊙o⊙)…
果然谣言害死人啊......
“如今，世兄决堤，有人证，现场官服鞋样等都属实。世伯谋反，有人证，还有盔甲刀剑数不甚数，更有家仆证词，再加上乡野流言，恐难有生机。”姬明忧心忡忡地说道。
牢房内陷入安静.......
“贤侄，朝堂奸人当道，老夫这两日思虑，有人对我荆襄世家下手，布局之大，世所罕见。老夫在劫难逃，可否救下我小孙儿？他们有人刚出生一岁，有人刚过了牙牙学语。老夫死则死已，给刘家留点希望，好吗？世伯求你了......”老者突然一推墙壁，噗通一声跪在姬明面前，抱着牢房的木栏喊道。
牢房内似乎有其他响动，熟睡疲倦的犯人，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不知不觉已经跪倒一片，有妇人低声哽咽，还有幼童哇哇大哭。刘世伯的膝盖被人打断，骨头刺穿肌肉，咬牙切齿地跪着，满头大汗。
“世..伯...你快...起来吧，小侄不用你多言，也会尽量救这些幼子......”姬明有些哽咽，周围哭号声渐起，中间掺杂幼童的嘶喊。
“小鼠，命令监牢，不得虐待犯人。你亲自去买酒菜，切记小心，我回去查查大越律......”姬明低声嘱咐道，一溜烟地跑出了监牢。后面传来山呼谢恩声。
外面的天空很美，晚霞布满天空，火烧云。明日又是个大晴天，水灾应该过去了吧。可是很多人都被大水冲走了。人，永无止境的争斗。
姬明随手翻着郡守府里的大越律，厚厚的一叠，一字一句地查询过去，期待字里行间能够看到一个活命的机会。
油灯噼里啪啦地响着，人影在窗子上一跳一动，小鼠趴在桌子上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