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缓缓停下，远处是夏口县堤岸，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了。车上吃点糕点垫垫，现在饥肠辘辘。河堤上密密麻麻都是人群在加固。不知何时，堤岸不远处垒砌一座高台，隐隐可以看到官员在上面。长江水流，河岸情况，尽收眼底。
“臣，夏口县令参见郡主大人......”
马车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朱家大哥恭敬地举手作揖。
姬明高兴地起身，掀起车帘，直接跳了下去。
“朱大哥不用客气，见到你，我非常高兴。夏口还算无事吧？”
朱县令明显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郡主的马车里怎么跳出来天使？关系好到同乘马车了。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出来，不怕士兵上来扣押吗？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一路来的吗？看来自己少见多怪了。
“姬公子，还算平安，再有些时日，灾情应该就过去了。还多亏你的粮食钱财，我全部跟江东换成粮食，这才应付突然涌来的难民。现在县城人满为患，只得把壮劳力招来修建堤坝。”朱县令也知道姬明跳脱的性子，也不再多礼，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夏口这些时日。
“嗯...嗯？”
马车内突然响起一阵清嗓子声音。
“臣，夏口县令拜见郡主殿下......”
小凤缓缓掀开车帘，楚子白披着青凤展翅披风，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稍稍酝酿情绪，方才开口说道：“免礼”
“谢郡主殿下......”朱县令表情恭敬，微微侧身，示意郡主前行。
“江夏地处冲要之地，夏口面临上游决堤，依旧能够抵挡住水灾。此次荆襄之地，唯朱县令最佳，我当上奏皇祖父，举荐你出任江夏郡守。君，当戒骄戒躁，勤勉王事。”楚子白面无表情，缓缓地说道，一路往高台而去。姬明突然有些陌生，这变化有些大。
“臣，当为大越鞠躬尽瘁，守一方百姓安宁，此乃分内之事。承蒙郡主夸赞，这边请......”朱县令有些激动，依旧毕恭毕敬地说道。
“朱县令有此心怀，乃我大越之福，荆襄百姓之幸。如果人人都像你做好分内之事，荆襄也不至于糜烂至此。不要负了陛下的期望......”楚子白站在高台，极目远眺，一切尽收眼底。水流状况，力夫情况，堤坝进度，果然是主事之臣。
看着姬明有些愣神，楚子白缓缓转身，偷偷眨眨眼睛。缓缓往军队而去，姬明微笑着跟在后面，时而跟朱县令低声嘀咕着。
“朱县令堤坝为重，我这就带军队前去驻扎......”楚子白缓缓上了马车，隔着车帘说道。
“傍晚县中有简单宴席，都是些粗茶淡饭，还请郡主与天使大人光临......”
“好的，一定去，回去好好看着堤坝，不用在意我......”姬明恬不知耻，厚着脸皮站在朱县令面前，爽朗地笑道。
“走不走？病才好，就在河堤吹风......”车厢内传出恼怒的声音。
“走，这就来......”姬明有些尴尬，跳上马车。军队开始缓缓开拔，往夏口军营驻地而去。
“以后注意点，恐遭人口舌，私上郡主马车，有失礼仪。”
“没事，朱大哥不是外人，再说，咱们还是小孩子......”
朱县令有些凌乱，默默地注视着马车离开，心中还在纳闷，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郡主和天使的熟人？不过，官场的禁忌还是知晓的，少说话，多做事，更不要八卦上官绯闻。
“回去了，都回去，抓紧时间再加固一些，我晚上还有点事。”朱县令回身喝散周围的力夫，跟着县衙幕僚闲聊着。
“大人，那是郡主和天使大人吗？他们不是去巴陵了吗？怎么突然回转江夏了？”郡佐微笑地询问道。
“是，不过我也不清楚，大概事情处理完了吧。上官的事情咱不管，好好守住大坝就行。再过些时日，水灾过去，就给大家休息一段时间。看着天气，今夜可能会有大雨。”朱县令望着天边的黑云滚滚，有些担忧地说道。催促着幕僚赶紧去安排，继续加固，把昨日的石块也填上去。
“放心吧大人，晚上你尽管吃酒，我一定彻夜守在河堤。保证万无一失，只是米粮你得给我多发点。家里的老娘都快揭不开锅了。”县佐乐呵呵地笑道。
朱县令知道县佐家里情况，一介寒门，从京城贬谪到江夏，更不被上官喜欢，直接派到了夏口。这落差有些大，家中老娘还生病，妻子多年前已经过世，留下幼子嗷嗷待哺。
“好，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不要死扛着......”
“是，是，多谢县令大人......”
“好了，跟我就不要客气了，去吧......”
......
傍晚时分，天空有些阴沉，令人胸闷燥热。
姬明骑着战马跟在子白身边，带着十数骑兵到了县衙门口。朱县令早已经站在县衙前，看到来人，上前施礼，引领众人进到大厅赴宴。
姬明原以为粗茶淡饭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的是粗茶淡饭，煮了一大汤碗米饭，切了几盘蔬菜，炖着两条河鱼，再烤只鸡，就这样结束了。
“近来县中资源匮乏，连全鱼楼掌柜的，也已经关门，留些余粮救助难民，实在拿不出好酒好菜，还望郡主见谅......”朱县令有些紧张地说道，这是自己任职以来最困苦的时候。换了以往，都是直接全鱼楼送上门。
“无妨，夏口难民为诸县最多。能有此吃食，我已经心满意足。朱县令不用紧张，本郡主甚慰。”楚子白微笑着，尽量温和地说道。自顾自地坐在主座，示意众人上前安坐。
“好了，朱大哥，还有两位同僚，无须紧张，都坐下。吃些饭食，看这天气，晚上肯定会下雨。你们也会很忙碌。”姬明自来熟地呼唤着众人坐下。带头举杯，示意众人浅尝辄止，三杯为限。
随着姬明的活跃，郡主也跟着聊了起来。从朝中诸卿对赈灾准备，到预估赈灾粮到达的时间。虽然郡主脸色严肃，不苟言笑，但是态度温和。对酒食也没有丝毫不满，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从夏口最初的慌乱，到现在有条不紊，甚至今夜针对不同的降雨量，准备的各种预案，朱县令信口拈来。两位幕僚也逐渐放开，跟着补充，甚至河堤上各处巡查，人力配给都清楚明了。
“咔嚓...轰轰......”
一条蓝色的长蛇在天空游动，如同天崩地裂一样的响声随后而来。
“郡主，恕臣失礼，暴雨要来了，在下先行告退......”朱县令起身说道。
“无妨，我也要赶回军营，士卒的营帐还需要巡查。诸位不用在意，公事要紧。”楚子白率先起身，微微施礼，示意朱县令跟随而出。
“不是，那我呢？”姬明一个人傻愣愣地坐在桌上，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得跟着往外跑。
大街上已经微风息止，滚滚黑云转眼漫过头顶。朱县令微微施礼纵身上马，扬起尘土消失在远方。楚子白跟着快马加鞭往军营而去。
平地狂风起，吹起酒家的店牌，街道上一片凌乱，行乞者纷纷躲避着大风。
“子白，我突然有些心慌。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又担心夏口堤坝了？”
“是的......”
“那你就跟着去看看......”楚子白皱眉，还是如此提议。
“好，小凤，保护好郡主。小鼠，我们走，驾......”姬明稍作迟疑，扬起马鞭，往朱县令追去。
楚子白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带着小凤往军营而去。
狂风呼啸，风沙迷眼，姬明一路打马狂奔，依旧没有追上朱县令。只能看到黑点从视野中消失。只得放慢马速，一路尾随，直奔堤坝。
狂风终于停了下来，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打在身上有些疼痛。不到片刻，衣服就已经湿透了。小鼠有些担心七哥，提议树下躲雨，被姬明摇头否决。两人加快马速，趁着息风，纵马疾驰。雨点越下越大，转瞬模糊了眼睛。好在堤坝已经在视野中出现，姬明松了一口气。
“何人在河堤上值守？”
“大人，县令大人一炷香之前已经带着民夫上了河堤。”大坝前，老者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声回道。
“你说什么？靠近点，雨声大听不见......”姬明示意对方跟随，站到大树下询问，听着天边的雷声，还是决定到临时的帐篷中询问。
“咦？姬公子，是你啊？”老人家有些激动地说道。
姬明一愣，细细打量一番，只是觉得熟悉。
“公子，是我，巴陵，小老儿见过你，你给了我们爷孙一大包裹馒头......”老人家激动地说道。
“好像是哦，你是那个什么来着？你孙儿还好吗？”姬明微笑着说道，没想到这里还遇到一面之缘的人。
“我，时老头，我家小孙儿在高台那边的帐篷里。大人托人管理很多孩子，大伙在这边出点力混点粮食吃。”
“如此甚好，好好照顾孙儿。大灾很快就会过去，县令大人何时过去的？民夫可还够用？”姬明欣慰地问道。
“大人放心，县令大人带了数十人壮丁，早就过去了。都带着工具，大伙想跟着一起，县令大人要我等待会再上去。这会雨大天黑，害怕大家失足滑倒。”老丈笑眯眯地说道。
姬明点点头，总算松了一口气。唤过老者，带着小鼠，往高台的帐篷而去。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这么高的土堆，跟个小山似的，比河堤还高出数丈，尽然只是泥土做的台阶。姬明不小心摔倒数次，满身泥水。
雨雾中，高台之上有数位官员在指挥民众。进了帐篷，姬明看看孩子们，这才放心出来。
“大家快些搬石块，顺着另一边滑下去，谁看到郡佐没？”一声熟悉的高喊声刺进姬明的脑海。慌忙跑上前，划拉开人群，这才看到朱县令正满身泥水地搬运石块，身边跟着寥寥数个差役。
“朱县令，你怎么在这里？”
“时老头，你不是说，县令到河堤去了吗？”
姬明全身冰凉，惊恐地喊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