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诗人哲学家:叔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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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走向哲学(2)

最后,充足理由律的第四种形式有最大的意义,人是表达只属于内心感觉的意志的主体,人的动机只通过时间显露出来,而不显露在空间。主体在这里认识自己是表达意志的,并不是认识主体。对认识的认识是不存在的,因为,为此必须使主体脱离认识,但仍然是对认识的认识,这是不可能的。因此,认识的主体永远不可能成为表象或对象。叔本华用神圣的《奥义书》中的名言来加强自己的这一推断:"决不能看见他;他看见一切;决不能听见他;他听见一切;决不能知道他;他知道一切;决不能理解他;他理解一切。除此之外,他是可以看见、知道、听见和理解的东西,他超不过无。"

表达意志的主体和进行认识的主体,这两者的同一性结合成自我,同一性又包括和说明了这两者--这是"世界的焦点","因此它是无法解释的";这种同一性直接呈现在我们面前。叔本华说明事件和行动的理由就是"表达意志的行为理由"。叔本华在自己著作的第二版中,将意志决定、动机称为"从内部可以看见的因果关系。"

意志怎么还是影响认识呢?通常认为,在关于表达意志即动机的学说中,叔本华是非理性的。但这并非如此。在认识过程中,意志强使意识把注意力集中在主体曾经有过的那些想法和表象上。这里具有特别意义的是记忆,不要把记忆理解为贮藏库,而要把它理解为可以依靠意志来构成的、可以利用种种不同方法来转动的一种结构。由此可见,关于某一表象的回忆在我们意识中恢复它,每次都有新的缩影或外貌。这里具有特殊意义的是直觉表象,以及加强记忆的能力和记忆锻炼。此外,意志在认识过程中指挥联想,这时,充足理由律的四种形式被运用于思想的主观进程,也就是被运用于意识中表象的存在。意志的直接性几乎是意识不到的,只有它才造成错觉,似乎一种东西同另外的东西没有任何联系的话,就不能深入到我们的意识中。

思想家所进行的人的认识可能性和能力的研究,成果如何呢?首先引人注目的是他牢牢地把握了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康德教导的功课。但是他不是一位只会重复导师的话的用功学生,而是一位负有创新使命的思想家。没有感觉、理智和理性的参与,就不可能有认识,感觉、理智、理性,构成上升到知识的阶梯。但这里,叔本华关于认识的学说中的理智,获得了与康德所说的理智不同的测量--理智具体化在理智的直觉中,而理性失去了康德所说的那种调节作用,而是在概念形成中起作用。接着,叔本华接受了康德所作的划分--把世界分为感性领悟的世界和事物本身的世界,而充足理由律的根源向我们反映了"存在于感性、理智、理性范围以内的我们的认识的从属性、相对性、短暂性和终极性,划分为主体和客体的"内在起源,这些东西只对现象世界,也就是说只对感性领悟的世界才有意义,并不适用于事物本身的世界。决不能谈一般的理由,它是不存在的。决不能把充足理由律转用于一般世界,转用于我们的感觉、理智、理性范围以外的世界。所以,决不能说:"世界以及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只是借助于别的东西才存在的。"--这种说法也是证明神的存在的宇宙学论据,叔本华对此给以坚决的批驳。

叔本华接受康德采用的先验性概念,重复与此有关的关于经验可能性的条件问题。但他想在回答这个问题时,追随康德,与其说确定可能经验的表面界限,不如说确定可能经验的内容范围,在内容范围之外存在超现实性。但是,暂时他还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转向感性领悟世界的领域,以及人利用来认识这一世界的能力。他墨守成规地展示、排列、整顿充足理由律的根源及类型,几乎没有靠近对他来说暂时还是隐秘的地带。

正是由于这一任务,叔本华特别坚决地使用了理性的概念,就像在康德以后的德国哲学中利用这一概念一样。他力求使这一概念明确化,这与他同时代人的学说中对理性的崇拜是相矛盾的。叔本华认为,理性是一种从理智直觉的材料中形成概念的能力;从而理性与经验有关。这不是达到最高理解的能力,不是理解先验真理的手段,不是康德所说的调节工具。"我知道,对理性的这种看法大大偏离了通常的见解。"--这是他在自己的学位论文初版中暂时还十分谨慎地写出的话。但三十年过后,他义愤填膺地、热血沸腾地奋起捍卫这个"偏离",以对抗自己可能有的论敌:

"哲学教授们认为,失去区分人和动物的那种思维和思考的能力是可能的……思维和思考的能力需要语言,并为语言创造可能性,人的全部理智性与这种能力有联系,人的所有成就也与这种能力有联系……教授们认为,使它失去以前的名字是可能的,现已不把它叫做理性,而叫做……理智……您瞧,他们需要理性的地位和名称,是为了发明和臆造……为了一种完全虚假的认识能力……--这是直接的、形而上学的,也就是超出任何可能的经验范围的认识能力,理解事物本身的世界及其关系的认识能力,这首先是"神的认识",也就是说,直接理解天神老爷以及先验地构建它创造世界的方法的能力;或者,恐怕这太庸俗了:神借助于……生命过程从自身抽取出并在一定程度上生产出了世界;或者,最简便的说法,哪怕是非常可笑的,--简直就是"放出了"它……现在就让世界上路吧,爱上哪儿,就上哪儿,随它的便。只有像黑格尔这样胡言乱语的大胆发明家才说得出口,的确,够放肆无礼的了。这种在"认识理性"名义下装腔作势的荒唐话已经广泛流传了五十年,充斥着号称哲学著作的数百本书籍……他们如此放肆地将这种智慧强加给理性,理性被宣告为"超感性的能力",理性还被说成是埋藏在我们身边的"理念",直接用于形而上学,是与神谕相近的一种能力。"

关于所有这些领域的超感性知觉,在绝对者的信徒中间没有统一的意见。叔本华挑出了三种说法:(一)绝对者的理性的直接直觉;(二)这一能力与其说看见,不如说听见,不是直接地觉察到,而只是"对九霄云外的空中楼阁的东西乐得忘乎所以",后来"就把这一切向理智复述,在理智的指引下书写哲学纲要";(三)理性只能预感所有"这些辉煌的景象"。

叔本华认为,所有这些都是蠢话,在这些蠢人中间第一名便是"骗子黑格尔"。当然,这里还暗指费希特、谢林、雅科比,他们当时正处于名望鼎盛期。虽然叔本华这时高度评价康德,但他在学位论文初版中也"刺伤了"他,反对他关于道德理性和超感性的先验理性相联系的想法。

但是,如此果断地作出的这些总结,主要包含在第二版中。在第一版中,叔本华没有公开反对自己的著名同时代人的思想。1813年秋,他完成了写学位论文的工作,在寄给耶拿大学哲学系系主任格·克·爱施丹特的信中,他非常谦恭地写道:"假如您在学位论文中发现什么恶劣的东西,我还请求您不要避而不谈"。在信中也没有未来那种自傲的痕迹。他写道:"我们这些人弱点很大,往往有这样的情况:为了某件事,我们可以接受真正完美的做法,这是明摆着的;因而,在哲学事业中,可以指靠我们自己的判断的,就越来越少了。"而叔本华的私人札记证明的决不是谦恭:他严厉地指责自己的同时代人。因而,在学位论文中他完全是采取小心谨慎的态度而已。

为什么叔本华起初的情绪表现如此平和呢?当然,他害怕与时代精神相抵触。不仅在给他颁发未知的学位证书时可能有这种表现,而且也可能把他打入另册,而他希望成为哲学家团体的成员,愿意当职业哲学家,靠哲学生活,向往学者的生涯,想当一名教授。加上他的学说尚无明确的形式。他仍然在思索,1813年初他的笔记可以证明这一点。

叔本华在学位论文中使用的"意志"概念只不过是行为的动机而已,到1815年,学位论文发表后只过了两年,就获得了最终的形式。札记写道:"意志是康德的自在之物;而柏拉图的理念,同有关自在之物的知识是完全相等和彻底一致的。"恰恰理念是理解本体世界的钥匙,而操纵这一世界的是意志。

为什么过了三十多年在学位论文第二版中,他对自己的同事发出如此尖刻讥笑和冷嘲热讽呢?问题在于:学位论文是叔本华创作道路上初期的产物,过了五年叔本华建成了体系,他的哲学形成为一个整体,就像"美丽的国土从晨雾中"出现了一样。在这几年内,他的学说的全部论点找到了并取得了最终的形式。第一阶段结束时,他觉得他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生活使命。余下来的就是期待读者,而这对他来说是大失所望的:没有人前来,没有得到响应。没有广大观众,演员孤零零一人留在舞台上。没有评论,没有得到书刊的反应。

甚至母亲,当儿子把自己的著作献给她的时候,没有对他表示祝贺,而只是顺口说了一句:"这大概是给药剂师写的东西吧?"

大为气恼的阿图尔反驳说:"当你的书在某个书库中未必能留下哪怕一本的时候,人们还将读我的书。"

母亲回答说:"而你的书将全印数留下来。"

两人说的各有道理:在19世纪中叶以前阿图尔的书在库房里落满尘土,或者成为废纸。而约甘娜是位时髦的女作家;现在母亲的书只有在大型图书馆里才能找到(的确,在19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出版了她的回忆录、信件、旅游札记,以及她的一部最著名的长篇小说--《哈勃里埃尔》);而儿子的著作大批印数分散在全世界。这是竞争者的对话。

叔本华很快就明白了:谁都不愿意听他的话,但也不想为了引起注意,而砰的一声关上门,为某种意想不到的狂妄行为或思想而张皇失措。他避开了触犯同时代人的、自己的著名追随者尼采的引诱。叔本华决定不参加公开的哲学狂妄自负的游戏和角逐,但在个人札记中仍然忍不住严厉批评潜在的对手,他们虽然没有注意到他,但以自己的著作来影响了同时代人的头脑和整个精神局面,他是很难容忍这种局面的。

由于大家没有注意他(我们知道只有歌德是例外),叔本华起初感到极为失望,他安慰自己,就想:自己要坚定,他有两个观众就够了,一个是他内在的观察家,另一个从外面来观看他;一个专心致志地观看内在之物,另一个怀疑地观看世界激流,而他自己没有参加进去,所以,这两个观众就是他自己。

叔本华认为自己的著作未被重视的原因在于:他的哲学拥有特殊的真理性,没有人能明白这种真理性,因为它太严正了,用瞬息即变的意向是理解不了的,尽管它是用清晰而鲜明的语言写出来的。他依然暗暗地期盼反应。他不去找读者,但是仍然暗暗地希望读者自己来找他。他当时认为,他开创的真理,被他潜在的读者所忽略了。直到临终时,他才"发觉",他把自己长期未被认领的情况叫做追求真理的漫漫长路。

二、同母亲决裂

正当叔本华成了博士,他的第一本书问世的时候,1813年10月18日在莱比锡附近,发生了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的军队与拿破仑的大会战,死伤人数不下数十万。溃败的拿破仑军队向北面和西面撤离;在靠近鲁道尔施塔特的寂静的谷地出现了哥萨克和奥地利人。必须改换藏身之地。

11月5日阿图尔离开鲁道尔施塔特,回到魏玛。他在鲁道尔施塔特自己房间的窗户玻璃上刻下:"阿图尔·叔本华1813年在这里居住",还引用了贺拉斯的一句话:"这是一所可以看见远处田野的可爱的房子"。几乎过了半个世纪叔本华的一位崇拜者前来瞻仰故居,把这里刻的字句当作"神圣的遗迹"来欣赏(以讽刺的口吻来评论这件事的竟是一位著名的哲学家)。

阿图尔回到母亲家是不寻常的。从柏林逃亡时,去看过母亲,在那里碰上了家里的新朋友。机密档案管理员乔治·缪勒·封·赫尔斯登伯格于1813年初搬进约甘娜家,住在她的卧室上面的房间里。他在她那里搭伙,出席她家的招待会,陪伴她去访友。他比约甘娜小12岁。在他迁居魏玛之前,她在罗宁堡同他相识,已有三年了。那时,他们一起去德累斯顿旅游。已经有流言蜚语,传说约甘娜准备嫁给他了。歌德的妻子把有关这方面的传闻直接写信告知丈夫。大家都知道,此人爱钻营、向上爬;他把舅舅的大名--封·赫尔斯登伯格同自己的姓缪勒连接起来,他因此就算进入社会上层了;他写过小说和诗歌,喜欢高雅的谈吐,以此来表现自己的温文尔雅和郁郁寡欢的天性,对某些妇女来说,这还真起了作用。可是另一些人却认为他本是个狡猾奸诈之徒。

约甘娜是否爱他不得而知,但使她显然满意的一点是:他和她一伙人在一起,可以结交到更年轻的妇女。她需要推心置腹的友谊;在费尔诺夫死后,她备感孤单。她不打算结婚,因为她很看重自己的独立性(五六年以前,她就不得不以自己的方式拒绝了一些追求者),但她既不怕流言蜚语,也不怕人们见到的她与缪勒-赫尔斯登伯格的友谊中的轻薄不检点的行为。

约甘娜在魏玛的地位日益巩固,她成了有名的女作家。一开始出版了描绘她亲历其境的1806年至1807年战事的记述文。费尔诺夫死后,她编了一本费尔诺夫传,用该书所得的收入偿还了费尔诺夫欠出版商科特的债。她还出版了自己的欧洲游记。她后来发表长篇小说一本接连一本,销路看好;人们甚至称她为德·斯塔尔夫人第二。在19世纪20年代末,布罗克豪斯出版了她的20卷本的文集。在十年之内,她成了德国著名的女作家。

在上述年代,母亲的作家生涯刚刚开始,而赫尔斯登伯格给她以鼓励。他们一起讨论自己的著作。约甘娜在长篇小说《哈勃里埃尔》中用上了赫尔斯登伯格的一首诗,这本长篇小说获得了成功。赫尔斯登伯格也发表了叔本华妹妹阿得儿的一篇著名诗作。可以说,赫尔斯登伯格是叔本华家的"家务承包人"。

归根结底赫尔斯登伯格根本不是像许多人所说的那种坏人。他利用了约甘娜的好感,尤其是她在歌德那里的麻烦事,他自己力求做个有用的人。当1819年约甘娜失去大部分产业时,他给约甘娜和阿得儿以财务上的支援。当约甘娜暂时离开魏玛时他负担起全部家务。约甘娜甚至有计划使赫尔斯登伯格与阿得儿结合,但没有成功。当1813年秋阿图尔到魏玛时,已经不谈这种计划了,谈的只是母亲与她的年轻房客的友谊,阿图尔对此房客极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