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沙漠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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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车颠簸得很厉害,希尔力说:“快进入干沟了,那里的路况很不好,而且气候十分干燥。

巴达木已明显地感到一阵阵干热的风吹在皮肤上,有灼疼的感觉。

希尔力有些担忧地望着巴达木,说:“我真担心你到不了目的地就吃不消而败退下来了。”

巴达木说:“不会,一定坚持到底。”

希尔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开始从背包里拿出维生素和水果之类的东西,让巴达木一一吃下去,说:“一般没进到过沙漠的人,都觉得干燥难受,甚至流鼻血,多吃水果和维生素,能保持体内的平衡……”

巴达木发现希尔力在削苹果和从药瓶里倒出药片的动作十分细致,在手心里轻轻点着数,然后放在巴达木伸近的手心里,并熟练地把矿泉水瓶递过去,看着巴达木吞下去,然后认真地削起苹果来。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使巴达木想起小时候,一次发高烧,父亲就是这么坐在他躺着的床边,一一地给他数药片,喂他喝下,然后认真地削苹果,削完苹果,将一片长长的果皮提起来,自个欣赏着,然后将它悠悠闪闪地心有不舍的样子将皮扔进床下的垃圾盒里。巴达木很喜欢父亲这个动作,多少有点孩子气和逗乐的味道,可是父亲在做这些时并没有逗乐的意思,而是一脸慈祥加严肃的表情,巴达木就觉得父亲更可笑了,巴达木往往在这个时候就咯咯地笑。父亲也笑,笑得十分笨拙,他并不知道巴达木笑什么,只觉得应该回报一个生病的孩子一个笑吧。

巴达木正想着,希尔力削完一个苹果,他把苹果递给巴达木,巴达木用手做了一个切开的动作。

希尔力领会地点点头,将苹果切成两半,一半给巴达木,一半给了前边的司机达达。

顿时车厢里就响起嘎嚓嚓啃苹果的声音。

巴达木咬了一口,望着希尔力,说:“你怎么不吃?”

希尔力说:“我不爱吃水果。”他不以为然地笑笑。

达达说:“他不是不爱吃,而是舍不得吃,你看他进了农民的果园,是怎么吃水果的,连水果皮上的农药都一齐吃下去,不把肚子吃圆乎了,他是决不出果园的!”

巴达木笑了。

希尔力幽默地耸耸肩,望着窗外。

巴达木找出地图,平展地放在座椅上,寻找着沙漠中的村庄,当他在错综复杂的线路的夹缝中看到了那个名字,这是“死亡之海”的腹地,在昆仑山北麓,塔里木盆地南缘的克里雅河下游……这里竟然生活着一个与世隔绝的部落,这个部落的群体,世世代代与风沙干旱为伍,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依相存,似乎是上帝故意把他们安插在这里,让他们世世代代守候着这片土地,因为上帝并不想让这片土地彻底的绝望和消亡,他要让人类最终认识它。

由于车厢在沙漠中颠簸得很厉害,使巴达木目及中的那个村庄的名字不停地跳跃变形,那个村庄叫“达里雅”,一片浩大的土地里,居住着如此疏少的人群,这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解释的谜,然而这个地方也就是当年爷爷牺牲的地方。

巴达木虚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他想:他为什么去那里?他去那里干什么?爸爸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

巴达木对他为什么去那里一无所知。但是巴达木不需要知道爷爷在那里干什么,他只需要在爷爷当年牺牲的地方看一看,为爷爷立上他亲手做的墓碑,这是他坚定不移地要去那里的目的。

“沙漠之星”开进了古老的河床里。那种情形就如同一只黑蚂蚁掉进了茫茫大海,微不足道的渺小与无边无际的辽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希尔力对巴达木说:“我们已经入真正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真正的艰苦和未知将从现在开始。”希尔力说完,双目凝视着窗外。

巴达木的目光投向车外,外面呈现的景色,并不像人们传说中的“死亡之海”那样恐怖,他觉得眼前的世界简直就是一幅存放久远的油画——东岸是无尽的灌木、红柳和奇形怪状的胡杨,那些沉静的胡杨,显得诡秘和不动声色,金黄色的胡杨林伸向远处的开阔地,而近在公路两旁的树却是一棵棵干枯的死树。一棵棵死树呈现出恐怖怪异的气氛,有的像断头的鬼,有的张牙咧嘴像凶猛扑来的兽,有的却像创伤之后折臂的老人,有的则像在疯狂状态下呐喊的狂人……总之,这些通向“死亡之海”的植物,像一处处暗藏玄机的图画,令人惊心动魄。

这时,一座坟茔和墓碑在眼前一闪而过,还有路旁废弃的砖窟、泥屋、碉楼,也在眼前转瞬即逝。

巴达木下意识地侧目望了一眼希尔力,希尔力明白了巴达木的意思,他平缓的声音说:“这些房屋碉楼是50年代由劳改犯修筑的,那些坟茔,也是他们留下的,他们从此留在了这里,回不了故乡了。”

巴达木感到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回想起刚才那些奇形怪状的胡杨和那些坟茔,那一幕幕疯狂的状态似乎暗中蕴藏着什么……

西岸则是浩渺的沙漠瀚海,那些高大的沙丘连接成起伏的沙梁,犹如大海的惊涛,将瞬间定格在永恒里,这种气势令人触目惊心。

那一道道弯曲的沙丘,宛如一弯秋日的新月,是那样的清新和远……那一座座尖顶的沙丘,又酷似一座座金字塔,威严地耸立在沙漠中……然而,这一切都处在一种静止的状态中,它没有喧嚣和狂潮,而是一种巨大的苍凉和漫长的沉默。

巴达木深吸一口气,心想:这就是沙漠呵!

汽车在行驶时,车轮屡屡陷进沙窝,车难于行进,这使车内颠簸幅度很大,巴达木被摇晃得头晕目眩,不一会儿就吐起来,吐得很猛烈,似乎将五脏六腑都倒出来了。往往这时,达达就停止开车,让希尔力扶巴达木下车,步行一段。

巴达木的双脚踏进沙土里,这些纯净的沙土立即温顺地朝后退让,尽管用很大的力量朝前行走,也如同原地踏步。

可是巴达木双脚一站在地上便奇迹般的不吐了。

达达的车超过他们,朝前艰难地行驶。巴达木大口大口地喘息,灼热的空气使他的喉咙像着火似的燃烧,他的两颊菲红,嘴唇开始裂开血口,他抬头望了一眼希尔力,希尔力很沉着,好像习以为常,但是他的嘴唇干枯发白,像一片盐碱地似的。希尔力扶着巴达木,不停地鼓励和安慰他:“坚强些,这样的路是不会太长的。”

巴达木笑了,他说:“爸爸,我不怕,永远这么走下去,我也心甘情愿。”

希尔力有力地扶着巴达木的肩,心里感触很深,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巴达木在离他仅有四五步的地方,看见了两具人的头骨。一半埋在沙土里,一半露在外面,两个巨大的眼眶,空洞地朝着天空,高突的额骨是那样的苍白无痕,阳光已经把这些骨头抠干洗尽,它们白得不可思议,使人不敢回想那曾经的血肉之躯。

巴达木压抑地尖叫一声,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白骨。他望着希尔力恐慌地说:“他们——他们!”

希尔力平静地拍拍巴达木的后背,说:“这些尸骨在沙漠中随处可见,他们有的是年代久远就倒在沙漠中的;也有在不久前倒下的。他们的尸骨就像一个个路标,昭示和警示着后来人,只要你看见他们,你就知道这里是你通往成功之路也是你走向死亡之途……”

巴达木的身子向父亲靠了靠,感到了恐惧。

希尔力停顿一会儿,说:“也许有一天,我也同他们一样倒在了沙漠中,被沙漠中的风雪埋葬,若干年之后又被沙漠的风暴抛尸露骨,只要我的尸骨能给后来人一种警示,也就足够了。”

巴达木很震撼,他下意识地握紧希尔力的手,好像此刻就同他奔向死亡。

巴达木停止在两幅尸骨面前,默视片刻,便从口袋里摸出几朵干枯的沙枣花瓣,撒在了尸骨旁,轻声说:“我们曾在这里相遇……安息吧!”

这些沙枣花瓣,是巴达木的母亲在他们出门前送给他的一把沙枣花瓣,他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他觉得这种生长在沙漠中的植物会保护他们,就像他手挽上戴的那块爷爷送给父亲的手表,父亲在临行前送给了巴达木,说:“爷爷在天上保佑着你”一样有意义。

他们再往前走的时候,就看到了沿途的骆驼和马的尸骨,它们三三两两地倒在沙漠中,虽然是一堆堆骨架,但也能让人感到它们倒下时的无奈和悲伤,时光和沙漠的风雪洗刷掉了它们的恐惧和倒下时的悲壮,只留下了永久的安详与平静,与这永恒的沙漠相融相息。

希尔力双手叉腰,回首望一路倒下的尸骨,感慨地说:“每一具尸骨都曾经有过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也是一段隐藏着的秘密,虽然他们以不同的目的和不同的动机走进这片沙漠,可是他们都一样地倒下了……这就是他们走进沙漠的共同的结局或者意义。

巴达木思忖片刻,说:“这种意义是什么?”

希尔力耸耸肩,说:“因为但凡来这里的人,都想从这里带走一点什么,所以反倒把命留在这里了。”

希尔力停了一会儿说:“沙漠中有许多阴森可怖的传说……后来发现这些传说中,多半都有真实的影子,比如说,人们都在传说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有一座宝城,里面的珍宝非常之多,谁要是在这座宝城里拿走一件金银珠宝,就会立即中魔,人在原地打转,怎么也走不出去,直到最后倒毙荒漠,留下一堆白骨……据说有一个人挖了许多财宝刚要离开,突然从四面八方来了无数野猫,凶猛地向他袭击,这个人只得留下财宝逃命,最终也只留下一堆白骨于沙漠之中……”

巴达木听完仰首望天,大声地叹息道:“这无声无息的沙漠,知道人类多少的玄机与秘密呵,如果哪一天它能开口说话的话,足可以把人类吓昏过去不可!”

巴达木说:“不管是贪婪的寻宝者,还是误入甚途的探险家,还是像我们一样的过路人,他们在路途中倒下了,他们留下的一堆堆抛尸荒野的白骨,就足可以证明,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是那样地无所畏惧,否则决不会将尸骨留在这荒野之中……”

希尔力赞同地点头,拉着巴达木的手继续朝前走。

巴达木边走边不放心地说:“这沙漠中究竟藏着多少财宝?让世世代代的寻宝者误入歧途丧命沙漠,是什么东西在昭示着他们,使他们的灵魂如此这般地紧紧追随沙漠?难道就是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财宝?”

巴达木侧过头,迷惑和询问的目光望着父亲。

希尔力想了想说:“如果有一天,我在沙漠中倒下了,我也成了沿途中的一堆白骨,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巴达木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他有所悟地说:“啊……我明白你刚才说的话了,虽然走进沙漠都怀着不同目的和不同动机,但是死亡是共同的……”

巴达木挽着希尔力的胳膊,朝前走,他说:“爸爸,记得西方的一位哲人说过——人海茫茫,生命与生命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只有死亡才将这些不同和不平等抹去,给予生命最终的平等。”

希尔力说:“有道理!”

……

他们走过这些沿途留下的尸骨,达达在前方鸣喇叭。他们向远处的达达挥手致意。

巴达木感到一股灼人的热风朝他冲来,他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接着,一股腥热的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他用手去挡,鼻血却流了一手。鲜红的血滴在干渴的沙土中,一转眼就被吸干,变成一小块一小块僵硬的褐色沙块。

希尔力赶紧拿出口袋里的毛巾,去捂巴达木的鼻子,巴达木弯着腰挡着希尔力的手,瓮声瓮气地调侃,说:“将鲜血撒在沙漠中,总比尸骨留在此地好吧,让它流吧,让上帝认为我在此丢下小命,然后我好蒙混过沙漠,躲过大难一场!”

希尔力笑起来,说:“哪来的奇谈怪论,血流干了,人就无力前进了。”

希尔力扛起巴达木就往车的方向跑。上车之后,让巴达木先喝水,然后让巴达木吞下去一大把维生素。

这时,巴达木发现带来的水和维生素已经不多了,而且多数都让他一个人享用了,他们除了用餐的时候喝水,水果和维生素都让给了巴达木。巴达木暗自感慨,心里掠过阵阵愧疚。

车又开始前行,颠簸的幅度比刚才小了许多。

达达说:“可能我们要遇大风暴。”

希尔力探身朝车外望,片刻之后说:我们在天黑之前务必赶到阿尔金山的山脚下,那里有村庄和水,我们可以在那里躲避风暴。”

达达沉默地开车,没有回答希尔力的话。

巴达木吃过药片之后,感到四肢酸痛无力,在车的颠簸下,渐渐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