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论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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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道目光的交汇和信仰的开始

母亲的第一道目光神圣又陶醉,年轻女孩初为人母欣喜异常,刚刚创造了一个小小的“上帝”,她流露出单纯的惊喜,对这个美妙而又真实的梦产生了神圣感情,这是我司空见惯的,但是这一场景又是难以描绘的。科雷吉欧[1]懂得如何抓住这一切,他受大自然启发,游离于世俗之外,无拘无束,从他开始,艺术才有了内容,同时也被重新赋予了温度。

摇篮旁围了很多观众,但是这表演却是孤独的,所有在“她”和“他”之间的表演都是这个相同的人。她颤抖地看着孩子。她看孩子的目光,以及孩子看她的目光,产生一道触电般的光辉,这种奇妙的炫目感在两人目光的交汇中迸发。在这鲜活的光线中,在这重建他们原始生命、自然体征的光线中,母亲、孩子融为一体,并无二致。

如果抱在胸前的孩子在怀里扑打抓挠时,她不再有幸福感,但是作为补偿,她拥有了这个孩子,她在孩子狂热的目光中陷入欣喜,如坠仙境。她倾身靠向孩子,感到欢喜异常。她是多么年轻和单纯,初为人母手舞足蹈,这天真的手势将她得到这个神圣结晶的快乐全部展现了出来,她如同初坠爱河般快乐。就在不久以前,孩子还靠她喂养;现在她却靠孩子而活,全身心投入到孩子身上,“想吃掉他,想喝掉他”。生命角色的调换,令人欣喜;孩子赋予她生机并且接受她,使她沉浸其中,就如同奶汁般醇厚、如同高温般热情、如同阳光般温暖。

这是一个大揭秘,是的,大揭秘。这不是一场徒劳的艺术表演或者敏感忧郁的演出,不只是心中和眼前单纯的快感。不,这是关于信仰的行为,是个秘密,但是这并不疯癫,这是宗教和教育的基础,严肃而又坚实。在这个坚实的基础之上,人类生活才能全面发展。这个秘密是什么呢?

“如果孩子不是上帝,如果母亲对孩子的关系不是一种膜拜,孩子是无法存活的。”孩子是个如此脆弱的生命,母亲这个偶像般的美好形象,将孩子视为神灵,使孩子变得甜蜜,变得惹人疼爱,愿意为孩子自我牺牲,如果没有母亲,我们永远都无法看到一个孩子被养育长大。在她眼中,孩子漂亮、善良、完美无缺。也可以说,母亲将孩子视为一个完美的偶像符号,绝顶漂亮、绝顶善良、完美无缺。

如果一些持悲观态度的神明、不吉利的诡辩壮着胆子和她说:“孩子本性为恶,人在出生前就已经堕落了,那些美好的创作原型都只存在于哲学或者神话传说中。”那么这个母亲会感到多么痛苦和震惊!女人们都是安详而耐心的。她们对此装聋作哑。如果她们相信这个,如果她们有片刻将这种想法当真了,所有的一切早晚都会结束。如果她们不确定,或者没勇气,她们将不再会把自己所有的生命投入到这个摇篮中;孩子不可避免地将会死亡。这毫无人道主义精神,历史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当孩子第一次看到阳光,当母亲的第一道目光与孩子的眼眸交汇,孩子是有感应的,他会本能地反射出爱的目光,从那时起,他们之间形成了生命中最深沉、最甜蜜的秘密。

但是这一切会随时间而改变吗?她可以相信这场完美婚礼带来的福乐吗?可能有一件事情,是夫妻双方都明白的;孩子满足了女人所有的小心思,让男人也有想牺牲和奉献的冲动。

一幅举世无双的画作记录了这种爱情升华和相互信任的时刻,这幅画被保存在法国卢浮宫。作者是索拉里[2](来自米兰),凭借这一作品,他的名字世代流传,永垂不朽。哪怕其他作家都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他却在我们心中存活了很多年,这是具有双层意义的,这位有两个国家生活经历的画家找到了自己的灵魂;换一种说法,他找到了焦虑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那因敏感而产生的浑身颤栗的感觉?

在这幅画作里,光与影交错争辉,显得神奇而又神秘。天朗日清,在一片和谐的风光下,画面虽然舒适宜人但是也普普通通,一位母亲和一个孩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再没有其他什么稀奇的了。画面中有的部分会有能刺伤眼睛的强烈色彩(可能是文物修复的影响)。但是为什么人们面对这幅画的时候,内心会如此触动呢?

这位精致美丽的年轻母亲是十分讲究的,甚至比自己能够做到的更加讲究。她的乳房因为饱满而美丽,因为她显而易见的温柔而美丽,因为哺乳的欲望而美丽;除非她的乳房缺少乳汁,否则她会一直如此美丽。但是这个优雅的女人为什么如此脆弱?人们不禁会问,这么漂亮的生命源泉,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的吧。

她是谁?是意大利之花,摇曳生姿,却有点儿筋疲力尽?抑或是一名歇斯底里的法国女人(我更相信这一点)。好像在那个时代不可能是其他民族的人。这是可怕的战争年代、悲惨的时代,但是艺术是敏锐的,它深入表达了时代的痛苦,记录了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女人的微笑,她们请求摆脱这痛苦的生活,她们不想以泪洗面。

那漂亮又强壮的孩子躺在枕头上休息,这是个神奇的创造物,是她依偎着的孩子。她根本不能抱他。这画面不成比例,却令人震撼,男人在画作里一点儿神秘感也没有。其实这个孩子出生于一个伟大的民族,他的父亲毫无疑问是属于英雄时期的人物。但是这个年轻的母亲,她来自一个痛苦的时代,科雷吉欧笔下衰落的、优雅的意大利时代。混杂着苦难,饱受着压力,将最后一滴神奇的药水加入其中。

请您注意,在腐朽混乱的时代,尽管母亲营养不好,但是她从来不会放弃喂养她的孩子。而且孩子越有意识,就越会发现乳汁的甜美,越不会拒绝吃奶。母亲没有力量对此报以冷漠的态度。她会倾尽全力,哪怕感觉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只要还有一滴乳汁,她就会去喂奶。哪怕她筋疲力尽,但是为了不让孩子哭泣,她愿意献出生命。

索拉里的画作说明了以下三点:

她是如此虚弱,没有多余的乳汁可以献出,但是可以说她已经倾尽所有,她对此满意微笑,而且激动地说:“喝吧,我的孩子!喝吧,这是我的生命!”

或者是因为这漂亮的孩子有点儿无知的贪婪,这美丽的乳房略微受了伤;或者是因为孩子强有力的吮吸刺激了乳房、拉扯到了内部纤维,她曾经感到很疼痛,并且现在依旧在忍受疼痛。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又说:“享受这一切吧,喝吧……这是我的命。”

乳汁从身体上流淌,充满乳房,拉扯乳房,最终从乳房中肆意流出。这种痛苦被一种甜蜜的麻木取代了,这种麻木也有一些吸引人的地方,就像伤口也会彰显生命流过的迹象。但是这是幸福的;如果母亲觉得乳汁减少了,她会觉得给孩子的更多了。因此母亲会感觉震惊而奇异,感觉直抵生命存在的本源,她由衷地说:“喝吧,我很开心!”

对于男人来说,有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支撑着他们的生活,不管发生什么意外事件,生活都不会脱离这一切。这种力量就是把一切都放在她身上,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她身上,发自内心的,又源于现实地去认识她、爱她、拥有她。

爱情,看上去很平静,她处在天真无邪的年龄,不像她的母亲,容易因快乐或者痛苦而被刺伤。爱情使两个人成为一个统一体,而这个统一体是非常强大的。如果可能,那么他应该会说:“你,唯有你给了我无尽的可能性,你是我的全世界;在我身上没有什么不是你的,没有什么不适合你……我不知道我是否活着,但是我还在爱!”

在印度,人们用上帝做出的一个手碰脚、身体蜷缩成拱形的姿势,象征完美和神圣的生活圈。婴儿总是蜷缩在一起,做出这种姿势,孩子被母亲轻轻抱起、放在胸前。而他,他也总是做这种姿势,他也想要吃奶,所以他也尽可能地靠近母亲胸前。通过这个优雅的、亲昵的、出于自然本能的、让人感到温情的动作,他摸遍了她整个身体,整个身子弓成拱形,和她一样高,毫无保留。他们奉献了自己的全部,身体合二为一。

注释:

[1]科雷吉欧(Antonio Correggio,1489—1534):意大利画家,其作品题材几乎只限于《圣经》故事和古典神话,代表作品是帕尔玛大教堂圆屋顶的巨幅壁画《圣母升天》。

[2]索拉里(Andrea Solari,1460—1524):意大利画家。他是达·芬奇最重要的学生之一。其最为著名的作品之一是收藏于卢浮宫的《绿垫子圣母》(Virgin of the Green Cushion),该画完成于1507年。下文所说作品即为此幅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