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不可思议之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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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雪后的天空十分明亮,雪后的出行环境却十分危险。

早上六点五十分,急诊室推进一个浑身是血,看似情况危急的中年男子。

何灿烂赶紧跑过去,三言两语问清原委,原来是附近的建筑工地的支架在雪后打了滑,刺伤了巡视工地安全的这个人。何灿烂看了个大概,初步诊断并没什么大碍,骨头也没有伤到,只是皮外伤面积较大,看起来有点血肉模糊的感觉,大家长舒一口气,把病人带到里面进行伤口处理。这在急诊室本是司空见惯的场面,大家都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但是紧跟进来的家属的表现,却让急诊室里的医生护士摸不着头脑,很不常见。

那是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衣着极其普通,在雪天奔波后的二人被懂得面色紫青,孩子的妈妈看了一眼停在急诊室门口的急救车,一声不吭地跟着医生走进来,又静静地看着血肉模糊的家人被推进了进去,之后,母女俩同时站定,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急救床消失的方向,久久地沉默。

按照惯例,大多数的家属进来都会大哭大叫,是医生护士们拦都拦不住的架势。如今碰到如此安静的表现,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灿烂走过去,对她们说:“你们不用担心了,只是皮外伤,处理完就可以回家了。”

又按照惯例,家属此时应该拉着何灿烂的手谢天谢地,但是又没料到,眼前的母女由开始的一言不发到眼含泪水再到嚎啕大哭。

喜极而泣,不是妄言。

何灿烂看着眼前的二人,她想不通沉默背后的哀伤到底有多么令人绝望,才会在释怀的那一刻由沉默变成放声大哭。何灿烂总对眼前的一幕感到莫名的熟悉,却记不清到底是谁在何处也有过类似的举动,她努力地追寻这份感同身受的来源,是记忆中的那场葬礼吗?是在葬礼上被大家批评着任性怎么都不肯哭的鑫垚吗?

徐谷拍了一下发呆的何灿烂,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何灿烂红着眼睛说:“突然有点想鑫垚了。”

徐谷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酸酸地说:“想她你就告诉她吧……”

何灿烂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想要给鑫垚打一个电话。

第一次。

何灿烂低声说:“鑫垚,我想你了。”

鑫垚:“啊,火火啊,怎么了?”

何灿烂:“呃……没什么重要的事……”

鑫垚:“你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先挂了啊,我这边有点忙。”

第二次。

鑫垚:“啊,火火,你又想我了吗?”

何灿烂还在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断断续续地说:“鑫垚……我……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你当时那样做的原因了……”

何灿烂说完,仔细地听着电话,等着鑫垚的回答。

可是电话的那头只传来一阵阵激情昂扬的争吵,却不见鑫垚的回答。

何灿烂不得不挂断了电话。

第三次。

鑫垚:“喂,火火你……”

这一次是鑫垚还没说完,与何灿烂的通话便中断了。

鑫垚茫然地看着手机,独自纳闷:“这是在报复我刚刚对她的不理睬吗?”

何灿烂看着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摔成花脸的手机,心想:“还是算了吧,就让我想死她吧。”

“阿嚏!阿嚏!”鑫垚两个大喷嚏打得震天响。

鑫垚自己缓解尴尬,说:“呵呵,可能有人想我了~”

靳萌萌:“一个想,两个骂。”

鑫垚:“先不要闹,我们先把这个莫名其妙的订单分析一下。”

童玲:“你们确定这真的是个订单吗?”

方辰:“邮件里写的清清楚楚的啊,订购型号,订购数量都写的一板一眼,最关键的是,人家还说得特别清楚的,是预付款已经给我们打过来了,让我们到银行查一下呢。”

卫辉:“那么问题来了,谁给他们报的价?又是谁发给他们我们的账户信息?还有,我们什么时候代理过这个厂家的这款机械产品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鑫垚想了一会儿,说:“不管怎样,有人给钱是好事啊。等银行通知,款一到我们就联系厂家拿货。”

童玲:“我们去拿货又是一道坎。你们看,这上面的报价,很明显是代理价,这么低的价格,我们肯定是拿不到的。”

鑫垚:“我们先联系一下厂家问问吧。”

方辰:“已经联系过了,零售价确实比代理价高了许多。”

鑫垚:“好在客户要的不算多,仅仅两台而已,实在不行就拿我们的退税抵上,不赔不赚,在客户面前混个脸熟吧。”

公司的电话响起。

卫辉接完,说:“银行来电,说款已经到了。”

童玲:“这么快呢……真的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方辰:“时间有点紧,我们就按照鑫垚说的,这一次就先这样走货吧。”

卫辉:“我联系一下货代,把仓订上。”

方辰又突然着急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鑫垚:“又怎么了?”

方辰:“就是这个月初,你亲自去看的那台机器,前几天到港了。”

鑫垚:“我知道啊。”

方辰:“可是客户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直接挑选型号之后就付款了,我以为他是很有使用经验的,但是他刚才发邮件告诉我说他什么也不会,问我呢,我也什么都不会啊。”

鑫垚并不着急,对方辰说:“你把客户邮箱告诉我一下,一会儿我回复他。”

方辰问:“你会吗?要不要先去厂家学习一下?你可千万不能乱忽悠啊,万一弄错就麻烦了。”

鑫垚很干脆地回答,说:“我会。”

然后从自己抽屉里取出一份说明书,接着说:“为以防万一,我早有准备。”

童玲:“还是你厉害,竟然偷走了客户的说明书……难怪他不会用了……”

鑫垚:“阅读说明书是最快最好的学习产品的方法。”

所有的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鑫垚想起刚才与何灿烂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仿佛还有许多的话没有说完,她打给何灿烂,却是一遍又一遍的语音提示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鑫垚越想越不对劲儿,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无数个单身少女在外遇难的案例,突然蹭地一下站起来,抓了外套,说了句“我出去一会儿”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鑫垚几乎是冲到何灿烂的办公室里,那里只有一个忙着取药的小护士。

鑫垚着急地问:“何医生今天有来医院吗?”

小护士:“来了啊,刚才还在急诊室呢。您找她有什么事吗?”

鑫垚:“那她来了之后有没有再出去过?”

小护士:“那我就不知道了。”

鑫垚:“哦……谢谢你。”

小护士还想问鑫垚,鑫垚已经跑着离开了。她又几乎是冲到徐谷的办公室里,徐谷的办公室也空无一人。

鑫垚急坏了,她站在医院的走廊转着圈圈,心急如焚却没有一丝丝头绪。鑫垚不得不拉住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每一个人仔细问着:“你有没有见过何灿烂何医生?”

不一会儿,鑫垚寻找何灿烂的消息便传到了何灿烂的耳中。

何灿烂正在病房里查看病人的诊疗记录,一个漂亮的小护士跑了进来说:“何医生,可算找着你了……”

何灿烂:“怎么了?”

漂亮小护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办公室……的门口,有一个女的……一直在那里找你,看见有人经过就拉着不放……还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刚拉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她一定是来找你胡闹的……何医生,你人那么好……还是不要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去争论长短了,你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何灿烂:“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没关系的,我去看看。谢谢你告诉我。”

远远地,鑫垚看到何灿烂走来,又是冲着出去一把抱住了何灿烂。

鑫垚:“太好了,你还好好的……”

何灿烂推开鑫垚,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在那里,看着鑫垚问:“你就是来找我胡闹的那个人啊?”

鑫垚:“啊?我吗?怎么会?”

何灿烂:“现在整个医院都快知道我何灿烂何医生的办公室被人堵着闹医闹了。”

鑫垚:“误会误会……不过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何灿烂:“我手机不小心摔坏了。刚好午饭时间也快到了,我们两个出去买一个吧,顺便一起吃点东西。”

鑫垚:“好。”

街边小小的餐馆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多少人。鑫垚和何灿烂挑了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

鑫垚打量着四周,说:“你们医院附近都是这类养生的餐馆吗?”

何灿烂:“差不多吧,为病人服务么……”

鑫垚:“待会上来的炖鸡不会清淡得一点味道都没有吧?”

何灿烂:“我带你来的地方,你放心。”

鑫垚:“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们两个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单独一起吃饭呢。”

何灿烂:“是啊,我们认识这么久,竟从没有一次认认真真说几句心里话的机会。”

鑫垚:“哪有什么心里话啊……难道你嘴上说的这些不是你心里想的吗?”

何灿烂:“轻易说出来的话,哪有什么真情实感呢,悲伤也好,高兴也好,最放肆的那一幕总还是压在心底的。”

鑫垚拉着凳子稍稍后撤了一下,略微吃惊地问:“你要干嘛……不会是要哭吧……”

何灿烂:“你坐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鑫垚慢慢地做了回去,问:“你怎么了吗?”

何灿烂:“鑫垚,对不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你。”

鑫垚:“你说什么呢……莫名其妙的……”

何灿烂:“我说的是那件你不愿意提的事儿……”

鑫垚:“既然是不愿意提的,现在还说起来做什么……”

何灿烂:“可是逃避并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过啊。”

鑫垚:“你想说什么?”

何灿烂:“我不想劝你什么,也知道你的痛是我无法感同身受的,可是鑫垚,你总得放下,你不能用这段无法回头的过往挡住你的姻缘啊,你虽然在年少的时候没有了爸爸,可那不是件丢人的事,更不能说明你比别人少了些什么。”

鑫垚:“是吗?没有比别人少一些东西吗?那为什么所有人在知道这件事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哎呦,可怜的孩子啊,那么小就没了爸爸了’,你看,他们所有人说的我那么可怜。”

何灿烂:“旁人能知道什么呢,不过是顺耳听来又啰嗦几句,你何必计较这些。”

鑫垚:“其实我从没觉得一个孩子没了父亲是件多么可怜的事情,没了父亲我还有母亲,即便父母亲都不在了,我还有自己的良知,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是苦是累我都可以自己长大。”

何灿烂:“你说的是这个道理。”

鑫垚:“可是我仍然像那些外人一样同情我自己。”

何灿烂看着鑫垚,不知她意。

原本低着头的鑫垚仿佛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抬起头说:“我同情自己为什么不能与其他人一样有个正正常常的家庭,同情自己为什么会有给别人可怜自己的机会。”

鑫垚说完,何灿烂与她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或许就是朋友,本来想劝你千言万语,却又忍不住地站在你的那一边,陪着你一起喜怒哀乐,且无法自拔。

两个人沉默不语的时候,服务员端来了她们点的乌鸡汤。

鑫垚斜眼看着那只孤零零躺在白瓷盆中的乌鸡,已经死去的它却保持着十分孤傲的姿势,店里的服务员把汤炖的十分清淡,除了飘着的枸杞,竟连葱花八角都看不到……

鑫垚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何灿烂也笑了,她端着那盆乌鸡汤,送到鑫垚的面前,说:“来,壮士,干了这盆乌鸡汤。”

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了,那么多的不如意,心中的千千结,又岂是在一餐饭的时间里,用几句话便可说得清的?不如就这样一笑而过吧,笑着别人,也笑着自己。

鑫垚和何灿烂在街头的十字路口互相道别,鑫垚要回公司,何灿烂要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