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难以为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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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〇三九 老人的婚礼和麻烦

周五的一大早,李淑芳和王娴两口子都来给田凯母亲的婚礼帮忙了。新房就在夏振海的家里。

夏振海殷勤地接待了大家。他打开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田凯,抽烟。”他一脸尴尬地陪着笑脸,而且头面也被人搞得油光发亮。

“咋啦?我也算是咱娘家的一个代表,难道连一颗喜糖都吃不得?”李淑芳一脸嗔色的开着玩笑。

“哪里——!”夏振海忙从糖果盘里抓来一把糖果,“给,大妹子!你……随便吃,”他嘿嘿地干笑着。

“买红纸了没?”李淑芳接过糖果,一脸不屑地问。

“红纸?要……红纸干吗?”夏振海懵懵懂懂地问。

“铰‘囍’字呀——?”

“大……妹子,”夏振海有点儿局促地说,“我这咋能像年轻娃儿一样的张罗呢?只要帮我把房子里的东西再重新归整一下,也就行了吧?”

“这可不成!结婚就应该像结婚的样子。你不按老祖宗的规矩好好拾掇,来的人是会笑话的!——今天你就和田凯在一旁聊天、喝茶,其他的事情就由我和王娴来安排,”李淑芳利索地安排着,俨然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

李淑芳要王娴出去买彩纸,自己就在屋子里转了转。通过夏振海,她搞清了三室两厅的每一间房间里的基本状况,就在这时,夏振海的大儿子带着他的一家人也过来了。彼此介绍了以后,大家就跟着李淑芳一起忙活开了。

王娴买回了红色彩纸,问了夏叔叔所穿衣服的尺码,然后就拉着田凯又出去了。

他俩先到婚纱礼服租赁店租了两套婚礼用的服装——男装是白色的中山装,女装是葱绿色的中式旗袍。

田凯问:“结婚的婚纱,人家一般都选白的,你为啥要标新立异的选个绿的?”

王娴回答:“你仔细瞧过白百合花了吗?它在花蕾初开的时候,可是冰晶玉翠的颜色!这种颜色,既象征了典雅、清纯和高贵,同时又有春意盎然、欣欣向荣的蒸蒸气象,男人代表对家庭的责任,而女人则代表了家庭的这个主体,绿色既然代表了平和、健康和向上的意思,因此也符合夫妻和睦的这个真正内涵。我觉得对于任何一种颜色来说,你都不能用得太老,比如两个人都用完全的白色,虽然能使人想到了纯洁和纯粹,但它却忽视了生命的力量。你想,光有纯洁而没有生命,这难道就是爱情想要实现的意义吗?女装选用葱绿,就相当……百合花的花柱那种鲜嫩的青翠色;而男装的白色燕尾,就等于是百合花的花被片,——当然,我认为用白色的中山装也是可以的,因为这也符合中国的文化背景,有一种很浓郁的本土气息:冰翠的花柱,由于有了白色的礼服作为衬托,就浑如青莹翠绿的花冠;而翠玉一般的绿色,又使白色有了‘翠色透春雪’的浪漫意境,这样的婚礼服,才能完美表现出百合花特有的温馨和秀雅;这样的组合,才是百合花‘天作之合,永结同心’的全部含义!既然我们要表现的效果就是白百合花的自然意象,‘纯洁’二字当然也就尽在不言中了。但是——,”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为了使素雅的男装也表现出高贵和温柔的浪漫气质,还需要用紫红色的领结或手帕作为装饰物。——走,咱再去跟老板娘商量一下,”她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也后悔当初自己结婚的时候,自己咋就没想到要用这样的方式做他的新娘。

和租赁店的老板娘谈妥了男装的装饰物,俩人又跑到花卉市场买了百合、郁金香、蝴蝶兰等鲜花,天南星叶片、柔毛斗篷草、常春藤等配叶,以及各式各样插花用的花瓶。田凯对这些东西可没什么耐心,一个劲地喊“够了,够了”,而王娴却忍不住那里的诱惑,于是就娇滴滴央告道:“再买几束吧!——哎,我想起来了,还得给你妈买一捧鲜花嘞!”

根据卖花女的推荐,他们买了一捧由乳白色的小苍花扎制的大花束。卖花女做好了花束,王娴接过来嗅了一口,“啊,真香——!”她眯着眼睛,脸上充满了特别幸福的感觉,“我的心,几乎都快要醉过去了!”

田凯此时也为她妩媚的样子动了真情,他弯着胳臂,拥着她的柳腰,并轻声地对她说:“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比花还要美吧?”

她红着脸儿娇声道:“你说,我是咋样个美法儿?”

他回答:“美得,我都不想再买花啦!”

她一脸娇嗔的擂了他一下,然后扬起红腮“哼”道:“我就知道你又拿我寻开心了!”

田凯忙说:“没……没有!这可是我地地道道的一句真话啊!——我敢对天起誓:如果我田凯有半句是假话,就让这里的花妖把我抓去吧——!”

王娴又轻轻擂了他一拳,“你看你想的尽是好事儿!如果你喜欢花妖,我就把它都买回去,成不?”

两口子有说有笑地开着玩笑,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俩人就在花市叫了一辆三轮车,把买的瓶瓶罐罐全都装上车,两个人就捧着鲜花,坐在三轮车车斗两边的车帮上。三轮车夫在前面慢悠悠地蹬,他们俩就在后面说着悄悄话儿。

到了夏振海的家里,发现一切全都变了样儿:三室一厅的房间窗户上,全都贴着红色的“囍”字,以及“蝴蝶双飞”和“并蒂芙蓉”等红色的剪纸画;客厅里,由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向四个墙角分别拉开的四根尼龙线上,已经挂满各种各样的彩纸和彩色气球;新床的床头上方,是新人的结婚巨照;床单、枕头和被子也换了一套粉色的新装。

王娴忙把插花布置在室内,田凯便和既兴奋又尴尬的夏振海躲到一旁抽烟和闲聊。

…………

第二天一大早,田凯的妹妹——田歌从外地赶来了。她目前正在外省的一所学院读大学,再有一年就该毕业分配了。她敲开家门,见到她妈,连身上的背包都来不及除去,就扑了过去,而且还调皮地喊道:“妈,新娘子的女儿回来啦!”

她妈一把推开她,羞道:“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经儿!——来,先帮妈把头收拾收拾,”她主动走到梳妆桌的镜子前。

田歌却乐道:“妈,您现在还甭着急,我得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浑身都是汗渍和烟草味儿。等我把自己收拾好了,再好好把您打扮一番!——我保管让美发师都羡慕得要死!”

“行——!你要是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呢。我这就把水烧上。”她复又起身,“哎,你吃早饭了没?”

“没有。不过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饿,”田歌卸下背包,就开始寻找自己要用的衣物。

“不吃早点,怎么能成?——哦,家里好像还有点儿黑芝麻馅的赖汤圆,我现在就去给你煮上,”田母转身去了厨房。

田歌拿出要换洗的衣物,就去冲澡。在这个时候,田凯夫妇也来了。王娴看到客厅的行李箱和背包,就问婆婆:“是不是田歌回来了?”

田母“嗯”道:“现在正在卫生间里冲澡哩。”

“妈,”王娴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婆婆,“您穿的婚礼服我也拿来了,还有这捧鲜花。”

田母一脸为难的样子,“这……也太洋气了吧!我都那么老了,还咋能穿得出去?”

“妈——,”王娴耐心地说,“夏叔叔今天穿的比您还要洋气嘞!

“这可不成!”田母将双手避到身后,“他洋不洋气,我不管,我可不想现在就落下企图要追求他的印象。”

“妈——!”田凯过来劝导,“您咋会这么想?哦,依照您的意思,王娴也应该穿的破破烂烂?”

田母见儿子也这么说,就瞅着儿子问:“和着你的意思,我穿这身衣裳,别人就不会笑话?”

“咋能呢?”田凯十分肯定地说,“如果您穿的不得体,人家才会笑话哩!说不定可能还会有人想:‘这老夏,咋找了一个捡破烂的女人当老婆?’——如果我是外人,我就会这么想,”田凯笑眯眯地开着玩笑。

“这孩子,”田母不好意思地斜睨了儿媳妇一眼,“你咋和你妹妹一样的变得没了个正经儿?”

田歌穿好衣服,跑出来了,“妈,您别听我哥的。穿的灿烂又能咋的?您说,哪个新娘子不把自己打扮得像花儿一样的灿烂夺目、光彩照人?……”她边擦拭头发,边发表自己的看法,谁知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儿,却把大家都逗乐了。

王娴忍俊不禁地走过去说:“你哥可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看来,在卫生间里偷听的话儿,可不大靠谱哟?”

“我说错了吗?你们不就是说,有人会嘲笑咱妈说‘你灿烂得让人快受不了了!’——”

大家笑得已直不起腰了。妈妈擂着自己的胸口,笑哈哈地说:“你呀!真是要把人给笑死咯!——你哥哥的意思是说,穿的不好看,人家会把我当卖破烂的议论……”她忽然觉得在儿媳妇面前说这样的话儿,好像有点儿不成体统,于是就忙改口说了别的事儿,“行啦,快帮我收拾头发吧,否则老夏来了,我还真成了一个卖(破烂)……(慢)性子的人了!”

“啊,这束小苍花,还真漂亮啊!”田歌看到桌子上的大花瓶里插着的小苍花,兴奋不已地叫道,“嫂子,这一定是你选的吧?因为也只有你才有那么好的眼光。——哇,好漂亮的婚纱!”她看到沙发上的婚礼服,再次惊叫起来。

“这丫头——!”田母坐在梳妆桌的前面,显得很不耐烦,“该急的你不急,不该急的,你却一个劲儿地卖弄感情;难道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啦?——你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

王娴听了,忙跑过去说:“妈,我来吧。您看她没常性的样子,准保没我收拾得好。”

田歌见嫂子开始帮她妈盘头,自己就做嫂子的下手。田凯忙准备门帘和其他的事情。

没过一会儿,李淑芳和家里的亲戚朋友都来了。大家有说有笑的开着玩笑,使这里洋溢着欢乐和幸福的气氛。

外面的鞭炮突然噼里啪啦地响了,李淑芳慌忙喊道:“快,快把门关上!”

房门被田凯紧紧地关上了。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再接着,就有好多人开始噼里嘭啷地敲打着门,“里面的人快开门哟!你们的新姑爷驾到咯——!”

李淑芳在里面回应道:“这可不成,给了红包,你们才能进来。”

外面人又喊:“不开门怎么给红包?”

李淑芳嚷道:“我给你们打开楣窗,把给的红包都丢进来!”

“这咋能成?——好,你们现在就把楣窗打开,”外面的人终于妥协。

不一会儿,门头上的楣窗被打开了。就在这时,田歌突然发现有一颗黑头从外面伸进来,于是就急道:“啊,有猪头,有个猪头进来啦!快用沙发垫和枕头打他!——啊,你们怎么没一点儿规矩?——真烦人,不给红包就想往里闯!”李淑芳也喊:“姐妹们,快点儿拿出在家里教训丈夫的精神,把这个想省钱、但又不想省力的冒尖户给我狠狠地打出去!”她从卧室抓来床上的枕头就打过去,楣窗上的那个小伙子撑不住了,被迫把头缩了回去。

李淑芳气喘吁吁地指挥道:“姐妹们,快把楣窗关好,关严!把插销也插上!”田歌正要垫着方凳去关楣窗,又见一个“侵略者”开始闯关了。这次闯关的人可不像上次的那么傻了,他先将一条腿踅进去,使里面的人无法关上窗子,再将自己的臀部磨动到里面,人完全落到地上后,就赶紧把门锁扭开,外面的人一窝蜂似的冲了进来。这时,就听到李淑芳一声断喝:“别忙!先都出去!门帘还没钉,你们就敢往里闯?”外面的人忙又退到门槛的外面。

夏振海就站在娘家人的对面,他的身后则是一大群拿着彩礼的本家人;等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人问:“怎么这时候还搞这样的名堂?”外面另有一个人悄悄地说:“抢新娘,当然要让你觉得不容易啦?这样你才能加倍珍惜来之不易的爱情嘛!何况,门帘就相当闺房的垂帘;不揭门帘,咋能直接闯人家的闺房?”

“田凯,”李淑芳在里面喊道,“快过来钉门帘。”田凯应声走到门口。李淑芳继续交代道:“记住,用锤子钉一下,就向婆家人要一个红包。在‘左,中,右’三个位置各钉三枚钉子。”

“啊——?”外面的婆家人喊开了,“这样钉下去,得给出多少红包?”

李淑芳在里面听到后,也喊:“咋——,钱不带够,就想来娶媳妇?难道我们娘家人的劳动力就那么不值钱?”夏振海尴尬地陪着笑脸,将两封红包塞到田凯的口袋里,悄悄地说:“田凯,通融一下吧,赶过年,我和你妈再多给你一些压岁钱。”李淑芳说:“这可不成!现在可是你在娶媳妇,而不是儿子回家来拜年。”田凯的心早就被夏振海的难堪给磨软了,他举起锤子,三下五除二地就在门头上钉下三枚钉子,然后将绣有“喜鹊登梅”图案的粉红色门帘挂上。

夏振海走到田凯母亲的跟前,搂着新娘子的腰,就要往外走,却被李淑芳给拦住了,“哎,这样走,可不成啊!按照咱这里的习俗,从走出这个门槛,到迈上红地毯之间的娶亲路上,新娘的双脚可是不能沾地的哟,所以你现在得背着她走!这就叫‘猪八戒背媳妇——愈走愈喜欢’!”婆家人一听,可就又急了;有人说:“这可不成!现在可都是新事新办,早就不讲过去那一套了,何况老夏还有腰椎间盘突出的老毛病,他咋能背的动那么重的新嫂子?”娘家人一听,也就不再坚持。大家跟着一对新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纷纷登上了迎亲的车辆,然后浩浩荡荡地向夏振海的家里进发了。

在夏振海家的门口,同样有好多的人。他们放鞭炮,撒彩纸,娘家的亲戚朋友也纷纷向新人表示祝贺。田凯的母亲手捧着鲜花,脚踢着长长的裙边,和夏振海手挽着手地向前款款而行。这时新房里响起了欢快、喜庆和浪漫的爵士舞曲音乐,一对新人不由自主地踩着音乐的节拍,不知不觉地走到洞房的门口。娘家来的代表——李淑芳又拦住他们,“且慢!——田凯,再挂门帘!”这一次可不需要用锤子钉钉子了,因为门头上的三枚钉子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被钉好了。田凯将绣有“鸳鸯戏水”图案的大红色门帘挂在门头上,又收了夏振海递来的两封红包。

由于两位新人在婚礼前都已经声明“不要请客,不要收礼,不要闹洞房”这三个原则,所以结婚仪式很快就在新房里举行了。司仪宣布了婚礼开始,接下来的一项就是宣读《结婚证书》的内容,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出了一件谁都预料不到的大事情——两个人的《结婚证书》找不到了。这一下可把婆家的人忙乱坏了。有人说:“啊,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把证书放到床上的,怎么……”另一个说:“啊?原来你放到床上了!你怎么能这么草率!你想想,床上咋能放这么重要的东西……”此时的夏振海也急得团团转,他撇开新娘,发疯似的在自己枕头下、被子里、柜子里以及各个墙角等地方胡乱地寻找。

“咳——!这到底是谁搞的鬼!像这样的事情也能开玩笑?……”夏振海一边找,一边嘟囔,惹得好多的宾客都想回去。田凯的母亲忙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意思是提醒他“今天这样的场合,说什么都得理智点儿”。可夏振海还以为是她不让他找了,于是不知起倒地喊起来:“啊——,这怎么能行?没有《结婚证书》,我们住在一起,不就成非法同居了吗?”屋子里的人全都偷偷地乐了。忽然,有人高声喊起来了,“哎,老夏,你看你孙子手里拿的是啥?”夏振海的孙子正在客厅和两个同龄的孩子玩,一看大家都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便慌乱地把证书丢到地上,而且还嘟嘟囔囔地说:“我不要了,这东西一点儿也不好玩!”夏振海跑来了,看到地上就是他的《结婚证书》,气得抡起巴掌,就想打他的孙子,田凯的母亲忙跑过来制止:“老夏,你可别忘了今天是啥日子!这样动手打孩子,可不怎么好哇!”夏振海这才从恼恨中平静下来。他把司仪、证婚人和各位亲戚朋友又请回洞房,婚礼的仪式又重新开始。证婚人宣读了双方的《结婚证书》,然后就是证婚人讲话,再接着是新郎和新娘交换戒指,在退场的时候新郎和新娘向每位较年长的长辈鞠了一躬,再就是给每家的代表发喜糖,婚礼到此也就算是结束了。

双方的亲朋好友散去以后,屋里只留下老两口和两家的子女——夏振海夫妇、田凯夫妇、田歌、夏振海的大儿子一家以及夏振海的小儿子。一对新人换成的中式丝绸对襟(中式丝绸对襟儿,一种中装上衣的式样。两襟相对,纽扣在胸前的正中)的服装——女的是墨绿色凤窠错绣的上衣,男的是紫红色窠绫锦绘的上衣,下身都是咖啡色的灯笼裤。大家围坐在客厅的茶几旁,而且每人的面前都有一杯清芬的香茶。

夏振海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清了嗓子,庄严地说:“今天是我……”他犹豫了一下,又搂着老伴儿的肩头,“和她非常神圣的日子,两家人也有幸……合为了一个……大的家庭,这也算是……前世修来的一个缘分吧!也许你们当中有人会想,‘老了,老了,咋还要……再结一次婚呢?儿孙绕膝,颐养年寿,难道还不算是幸福的日子吗?’——但是,我们再老,也是普普通通的人,既然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我们当然就会有普普通通人的想法和要求!由于我们和你们的……思想以及所处的时代背景有所不同,因此也就有了好多无法沟通和交流的思想代沟,这一直以来都是我内心无法释怀的一个郁结,可你们有你们要做的事儿,我们也指望不上你们来管,因此为了同样的遭遇,我们走到一起来了,而且我……”他再次用他那只粗大的手,紧紧搂住田凯母亲的腰,“和她,彼此也使各自的生活发生了改变,而这种像注入新鲜血液的新生活,才是我所理解的充实和幸福嘞!”夏振海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环视了一下大家的表情,除了孙子不情愿坐在沙发上努嘴胖唇地吊着个脸儿以外,其余的人好像都各有各的心事似的。“好啦,现在让……田凯的妈妈也说道几句,”夏振海松开田凯的母亲,然后端起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接着又将茶杯放回到原处。

“我?”田凯的母亲愣怔怔地看着丈夫,“你让我讲啥?我还有啥可讲的?一个妇道人家,只要靠两只勤快和利索的手,将这个家把持好,就算尽到一个主妇该尽的职责了,至于说的什么‘沟通’和‘充实’之类的东西,我可就有点儿听不大懂了!”

听到这里,夏振海马上干咳了两声,意思是提醒她注意“一定要在孩子们面前,维护好他这个做家长的最起码威信”。可田凯的母亲似乎对此并不理解,因此她继续说,“作为这个家庭里的新——她本想说‘妈妈’,但又觉得不妥——的……成员,我想说的其实就那么一句话:结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消除寂寞,而是为了彼此都能有一个完整的生活,这种生活,不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更不是为了感觉之类的什么东西才结合到一起的,而是为了能实实在在、能相互理解和能相互照应的生活才走到一起的。”

“咳——,你看我这记性:该煮的长寿面还没有煮咧!”王娴忽然起身,随后又一边说,一边向厨房走去。夏振海的大儿媳妇也跟了过去。

见有两个大人离了座位,夏振海的孙子也悄悄离开了客厅。他跑进新房,想看看这儿有啥他感兴趣的东西。他环视了房间里的所有的摆设,又在和他差不多高的五斗橱上摸了摸。他的小手忽然触到了两个小纸包,取下来一看,是两封还没送出去的小红包。他兴奋地打开来一看,总共有四十块钱,于是高高兴兴地将钱塞进自己的裤兜里;但又担心被爷爷搜出,又将四张十元的纸币分成两份,分别放在自己鞋子里的鞋垫下面。他穿好鞋,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看鞋子还能跟着自己的脚后跟,就放心地坐在新床上想自己的心事。他想起和同学说的打游戏的攻略,为了争论谁的技巧更管用,他差一点和那个同学打起来。为了证明他的话儿是正确的,他本想到游戏厅当场演示给他看,但因为囊中羞涩,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现在他有钱了,但是刚才家里人庄严肃穆的样子,让他感到了令人窒息的神圣和庄严,而且爷爷今天还差一点儿打了他,也说明爷爷并不满意他今天的表现。如果他再贸然惹爷爷生气,可能就不是仅仅一耳光的教训那么简单了。他希望爷爷能说一声“去吧!到外面去玩”的话儿,但是现在又要吃面,这让他变得很不高兴。当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时,他便极不情愿地撅着小嘴儿,慢腾腾地出来了。

“臭虫,你钻到里面,去干啥坏事儿啦?”夏振海严厉地责问自己的孙子。

“我……也就随便看一看,”臭虫背着双手,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见他妈妈不在沙发上,就怯生生坐在他爸爸的身旁。

铺了一层红油、飘着酸辣麻鲜的长寿面一碗接一碗地端出来了。

田凯的母亲将自己碗里的牛肉一粒粒夹到臭虫的碗里,微笑着对臭虫说:“吃吧,好孩子。能吃,身体才能好!”臭虫面有怯色的看着她,然后拾起茶几上的筷子,开始慢慢地吃。吃了半碗,他妈也过来了。他瞅着他妈,一脸满足地说:“我吃饱了。”他妈将他剩的半碗面,全倒在自己的空碗里,而且还摸着他的头发,说:“去吧,刚好腾出位子,让我也宽挺一下。”

臭虫本想出去玩,又觉得洞房似乎还有神奇的诱惑力,于是他想:“新房既然发现了两个红包,说不定还有哩!”趁大家在一起边吃边聊的时候,他又偷偷钻了进去。他想,如果还有,他又可以到游戏厅里痛痛快快地网游一番。走到床边,他先在粉红色的绣花枕头下面摸了摸,后来他惊喜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啊,枕头下竟然会有那么多的红包!”他将枕头霍地掀开,便一屁股坐到床边。打开第一个红包,“怎么会是空的?”他不理解,“红包里不放钱,还藏在枕头下面?看来爷爷真的是忙昏头啦!”他打开第二个红包,小纸袋里仍然是空的,这一下他就急了,“爷爷咋会忘了放钱?红包里不放钱,还有个屁用!”他接着打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七个的结果都是如此。他把最后打开的红包往地上一摔,心里别提有多懊丧了。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屋顶上挂着的彩纸条和彩色气球,很不甘自己的希望一下子落空。他忽然坐起,滚到床脚头的地方,然后揭开床脚处的床单;再又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向床头对面的五斗橱。他向上望了望,然后猫下腰,在四下里搜索了一遍,便将床脚下面的一个小凳子拿了过来。他踩着小凳子,想看一看五斗橱的上面有没有藏着装了钱的红纸包;就在他用手够不着、脚下开始有“咯吱”声的时候,因为害怕自己会摔下来,他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他把凳子放回原处,又猫腰趴在床下看。他钻进床下面,不一会儿,就拉出了一个大相框,而且相框里还镶了一幅他奶奶的黑白大照片。

“奶奶的照片咋会在这儿?”臭虫纳闷道。“以前,它不是放在客厅的吗?……”他记得这个新奶奶来之前,他还在这个橱柜上找过他折的纸飞机。当时他踩的就是刚才的这个凳子,由于手指头够不着从柜顶上悬下来的一根白绳子,他就不得不往上一蹦,也就在他的脚尖刚离开凳子、手指刚刚拽住那根绳子的绳头时,他感觉脚下的凳子一摇晃,于是他忙岔开双脚地跳下凳子,被拽住的绳子也因此把上面的大镜框带了下来,落在地上的镜框玻璃也被摔得粉碎,为此他还被爷爷臭骂了一顿。可这会儿的镜框玻璃却是完好无损的,说明它已经被人重新换过了。——他想向家里的人炫耀自己的这个新发现:相框里的玻璃配好了,他也没有因过错而造成的精神负担了。他拖着他奶奶的遗照走出来,而且还高高兴兴地嚷着,“妈,你看我刚才都找到啥啦?”

本来大人们正一边吃面,一边高兴地看着婚庆公司录制的结婚录像;当这样的气氛猛不丁地被他的新发现打破以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透露出很不快的表情;当他们把目光再聚焦在小臭虫手里抱着的大相框上,所有人的喜乐也就遽然消失了。

臭虫的母亲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臭虫的跟前,“啪!”的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他妈今天犯啥病了!嗯?‘哪壶水不开,你偏提哪壶’,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随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臭虫手里的相框也“哐当”一声,掉下来了,相框上的玻璃再次被摔得粉碎,臭虫也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夏振海的大儿子也跑过来,还瞪着眼睛,对媳妇吼道:“你……才有病哪!——下手那么狠,难道你是他的后妈吗?”臭虫的母亲被呛得说不出话儿,后来脸色忽然一变,很不高兴地高声嚷道:“我……是他的后妈?——咋了,你们家的人看我是好欺负的?”

夏振海也被这个场面给气坏了。他倏地站起来,忍不住地怒道:“都……都滚!都给我滚出去——!好好的一件事儿,现在都被你们一家子人给搅合坏了!——滚,都给我滚——!”他疯狂地咆哮着,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田凯的母亲本来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儿,当她看到摔在地上的大相框时,心里就全都明白了。她想走,因为她觉得这是很不吉利的预兆,但又害怕这样做会窄了夏振海的面子,于是她就背过脸儿偷偷地哭。

王娴和田歌看到母亲悲伤的样子,忙走上去劝慰。

见夏振海的大儿子一家开始收拾要带走的东西,田凯也想叫了王娴一起就走,尤其是在夏振海发了脾气以后,自己就更觉得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他心想,“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如果现在不离开,说不定自己也会被卷到里面,”他来到王娴的身旁,又悄悄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妻子,意思是想告诉她“我们还是乘机走了吧!”,可是王娴好像并没明白他的意思,而且还一个劲儿地用大道理宽慰着婆婆。即便是如此,她婆婆还是忍不住地哭闹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拿死人压活人,分明是他们一家人事先就串通好的……”

“妈,您可别这么想啊,”王娴搀着婆婆的胳膊,依然低声地开导着,“照片上的人,又不是真的人……”她不明白老夏家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事情?当感觉到田凯触碰她的时候,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面对这儿乱糟糟的情形,她又怎么能全身远祸?

“这还不算是拿死人压活人?,”田母不依不饶地高声质问,“你说说,在谁家的婚礼上会发生这么晦气的事儿?恐怕全世界也找不来第二家了!为啥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先是把《结婚证书》丢了,接着又是,——嗯?你说说,这不是有意安排,又是什么?”田母似乎是说给老夏听的,因此声音也抬得很高。

“够了,够了,够啦!”夏振海突然又疯狂地喊起来,“都走!全都走!最好让我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清静清静!”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仿佛像是受了红布刺激的一头斗牛。

“老夏!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好像这个家就不是我的?”田凯的母亲也忍不住地冲他嚷道。

“这个家咋会是你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有哪一样东西不是我夏振海辛辛苦苦拼攒来的!”夏振海此时已失去了理智,口无遮拦地乱喊一通。

“你说……这是你的家,我在这个家里又算什么?”

“你爱算什么,就算什么,反正这个婚我不想结啦!”

“那……那我们就离婚,现在就离,而且越快越好,这也省得我一看见你这样的人就感到恶心——!”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田母这边的一家人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