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晌午,她感到饥肠辘辘,就到另外专供各种小吃的街上买了一碗麻辣香油拌的豆芽和凉皮。
饭吃完了,她用手抹净了嘴巴,感慨道:“钱到用时,方知什么叫寒酸!”
她提着盛衣物的手提袋,慢慢走向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她感到此时已经很累了,走路也是一拐一拐的,就好像随时都能倒下似的。
她在地摊上买了一份附有招聘广告的当日报纸,路过一家银行的门口,她又去看银行的玻璃门上张贴的讯息。透过银行的玻璃门,她发现里面有很多空着的玻璃钢排椅,于是就拉开银行的门,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她捡了一个靠边的位子坐下来,然后翘着的二郎腿,打开手里的报纸,开始搜索报纸广告专页栏里的相关讯息。没多久,一位身着保安制服的中年胖子走过来;他用手里的警棍,捣了捣她手里的报纸,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如果您不是来这儿办业务的,就不要坐在这里的椅子上。”
猛不丁看到一支黑棍子杵到自己的面前,她顿时吓得惊叫起来。当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就愤然站起来对那个人吼道:“你这个人咋这么粗鲁?——怎么,在这儿看报纸也不成?何况你怎么就知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办……业务的?”
“因为您根本就没有拿排队的号码,而且我也注意您已经很久了,”保安的面孔板得平平的,俨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你说我没拿号码?——好哇,我现在就去拿!——请你告诉我,我该到哪儿去拿?”她示意让保安带路,发现保安并没动,于是她就开始嘟囔,“这该死的银行制度!为什么总是变着法儿地戏弄人?难道科学的方法就是培根所说的‘从系统的观察和实验开始,通过逐级归纳使其达到一般性的真理’吗?难道真理就是让科学远离我们普通人的视线吗?”
“培……培根?”保安一脸迷茫地问,“什么培根?——哦,您可能把地方搞错了!——我知道什么是培根,至少在这儿您是找不到的,好像应该在西餐馆里吧。——对,西餐馆好像就有那种玩意儿。”
“什么?西餐馆?”她非常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然后哂笑道,“培根可是一个大名人啊!——你……你看你现在都想到哪儿去啦?——我说的培根,是一位西方的大哲学家,而你说的培根,却是……烟熏出来的咸猪肉,这风马牛,都让你说到一块儿去了!”她忽然忍俊不禁地笑了,也算是对他报复了一回。
保安脸红脖子粗地环视了一下前来看热闹的人,然后忿恨地挥着手说:“走吧,走吧!一个爱戏弄人的小丫头。你说你的培根,就不允许我说我的培根?要明白,这可是我的地盘!不论你说啥,都不能改变我在这里行使的权利!——你走吧,只要你能从我的视线里马上消失,你爱说啥就说啥吧!谁让我今天会那么倒霉地碰见你了?”
“哎,你这个人嘴巴咋那么碎?我不就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你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吗?——行啦,就冲着你这张不伦不类的脸,即便是你请我坐在这儿,我还觉得憋屈哩!”她一气之下,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她不理解:保安不过就是一介草民而已,怎么也学会“拉大旗,作虎皮”了?表面上看似一副忠于职守的样子,实际上不过是借机享受封建官老爷才会有的那一副德性。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呢?比如保安在比他强的人的眼睛里根本就算不上是像样的人,但是他一旦遇到比他还不如的人,马上就会变了一副嘴脸。她把手里的报纸丢到了路旁,就有两个捡破烂的褴褛妇女马上跑过去争抢。她鄙视她们,又觉得这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忽然叹息道:“瞧不起人,是人的本能;而被人瞧不起,也就不可避免了!”
前面隐隐传来了美妙的音乐,间或还有“咚咚”的锣鼓击打声。她好奇地走过去,才知道这是婚纱摄影楼从外面请来促销的婚纱秀活动。
穿过围观人群头与头之间的缝隙,贺晓岚看到身披婚纱的漂亮小姐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款款走动。舞台上面,有一层网格状的白色木架子;木架子上,扎了很多葱翠欲滴的藤萝和粉蝶儿似的鲜花;舞台下面的地板,铺的是一层红色的地毯;舞台后面就是两层高的摄影楼了。黑白花纹的花岗岩立柱构成了这个摄影楼的主体框架,一楼顶层的侧面,则是用鹿皮色的大理石装饰的;面对街面的摄影楼墙壁,实际上就是两大块通透明亮的大玻璃墙,而且两层玻璃墙的一边,各有一个玻璃橱窗;上下玻璃橱窗里,又各有一对穿着各种款式和色彩的婚纱和婚礼服的男女时装模特,模特一直都在摆着很浪漫和很温馨的姿势;在模特们的脚下,是一池花团锦簇的鲜花和绿草如茵的嫩草。店里灯花激朗,气象一新,来来往往的时尚男女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店里身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脸上也堆着笑容,手上捧着一本装帧华丽的相册,嘴巴忙得也不可开交。
贺晓岚看着摄影楼里的模特们穿的漂亮婚纱,想起自己的手提袋里还有一件讨价还价买来的廉价套裙,心里顿时有了很寒碜的感觉。她红着脸儿悄悄从人群中走开,身后的音乐声也慢慢弱了下来。此时的音乐对她而言,已不再是欢乐的潮水,而是苦涩和羞辱的嘲笑,所以她忍受不了音乐对她的嘲弄和讥笑。她想:“我结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也会去这个影楼留下自己一生中最美丽和最珍贵的甜蜜时刻;但是这一天会有吗?”每当想到令人羡慕的东西,她就会对自己失去信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里的形象;也知道像自己这样一种人,如果想得到别人的羡慕,几乎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因为她是在自卑中长大的,并将在自卑的阴影中继续成长。
她无精打采地走在一株株大如巨伞的三球悬铃木的树荫下,由于心情比较低落,所以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过了公交车的站点。她想:“我今天怎么会碰上朱俊龙?他家里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该不会有什么麻缠的问题还没理清完吧?”想起当时他一脸灰头土脸的样子,她的心中多少会有点儿不忍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一旦出现,又会觉得他是那么的卑微。她开始警告自己别再想和朱俊龙有关的事了,因为像他那样的人,她根本是瞧不起的。她说不清自己当时在听到他离开的消息后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最起码的尊重。——可我为什么非要得到他的尊重?难道我以前真的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恋人啦?我正值俏丽的风信年华,又怎么会……看上他这个有妇之夫?”
不知不觉,她走过了二三个站点,自己也觉得困顿了,于是就在路边的石条凳子上坐下来,想让酸痛的双腿稍稍休息一下,然后再去坐车和回家。
…………
贺晓岚推门进来的时候,李爱琴和李淑芳同时都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李淑芳高兴地喊道:“哎呦!我的好闺女,好女儿呀!你出去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为你担心的!——你吃了没?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吃过了!”贺晓岚没好脸色地顶了一句。后来见大姨妈也在,语气马上又和缓下来,“见时间不早,就在外面吃了一碗凉皮。”
李爱琴就站在妹妹的后面,而且心想:“谁家摊上这么个主儿,谁家就有操不完的心!”见外甥女的手里提了一个服装袋,就接到手里,瞧着说:“我说岚儿出去,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嘛,而你却不信!——这衣服,不便宜吧。穿上也让姨妈看一看,咋样?”
“不了,姨妈,我现在很累,”贺晓岚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李淑芳见女儿并不反感别人搭讪,就热情地对女儿说:“试一试,也让你姨妈看一看?”随后又向姐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看来岚儿的心,已被您给撩拨动了!”
李爱琴怕妹妹惹得外甥女不高兴,就对外甥女说:“不想试,就算了。你进去也睡一觉,等有了空儿,我再来看。”
贺晓岚进了卧室,连鞋也顾不上脱,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李淑芳不高兴地对姐姐嘟囔道:“这丫头也不知道到哪儿疯去啦!——您看,她困得……就像一堆烂泥。整天为了别人的事儿,这又是何苦来着?”又怕女儿着凉,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女儿的卧室。把床头的被子轻轻盖在女儿身上,出来时,又随手把门关上了。
李淑芳在客厅对姐姐继续抱怨道:“赶快嫁出去,否则我真的就该疯掉了!”
“行啦,你看你这张嘴呀!少说两句怪话,好像就能吃亏了似的!——算了,我这就回去找娴儿说一说给岚儿找朋友的事儿。”
李爱琴走后,李淑芳也回自己的房间了。
…………
李爱琴和丈夫吃过晚饭,就自己去找女儿。见到女儿的第一句话就是:“岚儿的事情说得咋样?”
王娴诧异道:“啥事儿?——哦,”她醒悟后,忙回头喊,“田凯——,你过来,咱妈找你有事儿哩!
田凯忙将湿手在围裙上沾了沾,就从厨房跑出来,“妈,您来了!”接着又回过头问妻子,“刚才你叫我干啥?”
“咱妈问,你给岚岚介绍对象的事儿。”
王娴将母亲请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又给母亲冲了一杯热饮料。替田凯解下围裙,就去厨房干丈夫还没干完的事情。
李爱琴坐在沙发上问田凯:“我来,就是为了问岚儿的事儿,不知道你替她办得咋样?”
“哦,我今天已经给我朋友打过电话了,约他明天晚上来这儿谈;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后天就可以让他们见一面。”
“那敢情好!”李爱琴松了一口气,“我来,就是为了要这个准信的。不过你替她找的人,必须是本分的。至于工作嘛……体不体面我看也无所谓。还有,就是会体贴人,脾气要好,在社会上也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社会关系……”
王娴在厨房听到母亲提的要求,便忍不住跑来说:“妈,人家可是大学里的一名讲师啊!如果这也有错的话,恐怕岚岚以后就甭找人啦!”
“哟——!”李爱琴被惊得站起来,“这可有点儿不靠谱吧?——岚儿既没学历,又没工作,这样的两种人又咋能呱嗒到一起?”她看小两口的表情,心想:“该不会是娴儿跟我开玩笑了吧?”
田凯面有难色地瞅了瞅王娴,意思是说:“看,连你妈都认为这是乱点的鸳鸯谱,你让我这个女婿的还咋解释?最好还是你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吧!”
王娴坐在她妈身旁解释说:“妈,现在的年轻人谈对象,可不兴你们那会儿的老观念了!男要有才,女要有貌,这才叫‘郎才女貌’,这才是相得益彰的绝配哩!”
李爱琴笑咧咧地说:“我不管什么郎,什么配的,只要这两个人满意,你们就等于多积一份儿功德!——好了,你们明天还要上班,我在这儿也不多呆了,如果再有什么好消息,你就赶快过来告诉我好了,啊?”
王娴穿上嫩鹅黄色的女式宽领风衣,准备送母亲回去。李爱琴不让送,王娴便说自己也想出去活动一下。见拗不过女儿,李爱琴也就不再坚持了。
走在路上,母亲问女儿:“你准备啥时候要孩子?”
王娴一听这话,便耷拉脑袋,不言语了。
“你倒是说呀?你真的想要把妈给急死吗?”母亲着急地催促,见女儿不吱声,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嗳——,想当年在我们那个时代,生孩子就像母鸡生蛋一样,即使一家只有一床被子,也能生出一窝儿娃娃来。——可如今的人……也不知道都是那根弦儿出了毛病,即使只要一个孩子,也扭扭捏捏地不愿意生;如果当时我也像你这么个想法,那么你……还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
“妈——!你就别再逼我了,好不好?”她本想说出自己的一肚子苦衷,后来又觉得母女俩的代沟问题——即便自己说出来了,肯定也得不到母亲的认同——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她也只能选择沉默,因为沉默可以让她保持镇定,避免她们母女俩对立的情绪进一步升级,何况母亲的要求本来也是无可非议的,只不过她并不明白女儿心中其实也有她自己的苦衷而已。
在经过的桥上,她看西头正在退火的颓阳,颓阳在远处几棵树的树梢上面,像烧着炭火的火盆;而且霭霭的云霞,犹如从这个火盆里重生的凤凰——凌空而起,翼翼飞鸾,翩翩自乐于阴郁的天空之中。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是听不进去,”母亲继续唠叨道,“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不已的!”
“后悔?我……能后悔什么?”
“你呀!这会儿还在犯迷糊哩!”母亲看拿她没办法,也只能就此作罢了。她开始说贺晓岚的事儿,“你说,如果那个男孩子知道岚儿的爸爸竟然会是这样一种人,心里又会怎么想?”
“不知道,这也是我感到头疼的地方。——妈,您说,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对自己的女人都没有常性?——即便是有,也可能是装出来的。”
“胡说!”李爱琴瞪着女儿,“你咋会有这样的偏论?像你姨夫这样的人,毕竟也是少之又少的人!”
“可一旦让姨妈摊上了,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脱口而出,后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跟自己的母亲说话,就赶忙道歉,“哦,对不起,妈,这也许就是我姨妈注定的命运吧。”
王娴的母亲开始警觉起来,“我觉得你和田凯之间好像有什么事儿似的。——孩子,你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们之间……啥事儿也没有!——哦,我也只是随便感慨了那么一下,您就把它当真了?”为了让母亲相信,她还补充说,“如果我们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问题,他还能跑前跑后地忙着替您张罗我表妹的事儿?”
李爱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道:“唉——,你们现在也大了,好多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了,所以有些话儿,你们爱听,就算我没白疼你一场;假使你们不愿意听,也可以把我们的话儿当耳旁风,认为这都是无益于你们的。其实,我还再说那么多干吗?因此趁着这个理由,我们刚好也躲在后面落个清闲,图个安逸;而你们呢,爱咋弄就咋弄吧!若是好了,就是你们受用了自己修来的福;若是不好,也别怪我们没一直叨唠到你们听话为止。”她不明白女儿过去一直都很听话,现在为何像变了一个人。本来她想跟丈夫谈谈这事的,又担心老公怪她捕风捉影,好像闲在家里总喜欢找点儿没影子的事;尤其她又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供夫妻俩讨论,因此她也只能把这样的感觉当成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她开始沉默,而沉默使她俩之间有了怪异的气氛,于是她又对女儿说:“回去吧,还剩这一点儿路,我自己也可以走回去。”
“妈,我还是把您送回家吧,”女儿恳求道。
“你回去吧!”她动了真气,“为什么我说啥,你都听不进去呢?”她看女儿执意要跟下去,就有点儿不悦,“你真的是关心你妈,就赶紧给妈生一个外孙子好了!要知道,老年人的乐趣就是含饴弄孙之欢,除了这之外,我们还能有啥值得高兴的?”
王娴由于受不了这一类话题的搓磨,便扭身回去了。
走在路上,王娴见有一个小女孩在向她的妈妈招手,而小女孩的妈妈却在后面假装没看见,于是小女孩急忙跑过去,然后拉住她妈妈,喊着要买棉花糖。
王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堆人,心想:“我要是有一个孩子该有多好啊!孩子能使我成为母亲,而母亲实际上就是慈爱和母性的化身。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并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于这个新的生命,我就会觉得这个广袤的世界是属于我们俩的,这个世界的光明也是为我们俩而焕发的,这时我对孩子的母爱已不单纯再是简单的施与和垂爱了,激情的光和热也使生命变得更有意义,就像一株嫩芽在我潮湿的手心里慢慢生长,就像我的眼睛一直像太阳一样照耀在这个甜蜜的摇篮里一样。——但是,”她的心遽然冷了一下,“他呢?也就是田凯呢?他会不会因为我对孩子的爱,就不愿意接受自己被冷落的事实?——这是可能的!因为随着我对孩子执著的爱,与田凯之间的距离必然会变得越来越远,这也就容易导致我们都会有狭隘的意识。狭隘的我会因为要抚养自己的孩子而愈来愈需要这个世界的垂怜,因为我身不由己,而且我也得不到田凯的理解和关心,因此我需要这个世界对我也要有爱护的耐心,但是这个世界处处充满了偏执的文化,压制和约束的经济生活方式就能驯化我执拗的灵魂,那个时候的我将不再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而是逆来顺受,并且像姨妈那样在自己种下的苦果中哀哀饮泣和苦苦挣扎。沦落到如此的境地,完全是因为这个孩子把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都吸吮去了,是这个孩子把我们的生活改变了,而我的价值也仅仅因为我的魅力被吮吸干了就被迫面临一场不得不面对的家庭危机……”她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因为她相信“好事不灵,坏事灵”,至少现在,她还没理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当她走到拱桥上,已经是月朗风清,灯烛辉煌的时候。就在她意兴盎然,准备再发一番感慨的时候,田凯急冲冲地赶来了。
田凯跑过来问:“王娴,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我在家急得脑门子都快要冒烟啦!”
“怎么,有什么急事儿?”她见丈夫气喘吁吁的样子,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天都那么晚了,难道我还不应该担心?——你是不是把你妈送回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就应该由我来送。”
她为他对自己的关心而感动,于是就搀着他的胳膊,“走,这么好的夜色,我们就沿着河边走一走。”
他本不想随她的意思,但是习习的微风中散发着树叶和草的香气,使他也有了清微淡远的超然感觉。他的心里似乎就有一条不知名目的小鱼儿,光线通过水面折射在它的鳞片上,你所看到的影像绝不是你所期望了解的那个样子。波光粼粼的水面割断了你的直觉,你内心的焦虑其实就是你对真相的迫切期待,而真相本来就是光和影的无序媾接,你的期待也就注定会变成网状的迷茫。他想,他此时的心情恐怕就是这样的,尤其在夜色愈来愈深,极目远眺也看不清远处那一座公路桥上的一辆辆像萤火虫似的小汽车,他的感叹就都有点儿绝望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是夜色执拗的充塞使他的视力变得懦弱了?还是因为自己根本就没能力扯开波粼,把那条他看不清的小鱼儿捉到手里?因此在纷扰的思绪中,他只想舒展自己的意识,并把心里的每一个念头都当成是条这河流中若隐若现的星星去欣赏了。
王娴问:“田凯,你说孙淼和岚岚能成吗?”
田凯用鼻子“哼”了一下,“我说不行,你偏说行;怎么,这会儿想打退堂鼓啦?”
“我可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意思,而是想……我的表妹也太可怜了,即使是灰姑娘,也该遇到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了吧?”
“这也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我可跟你说好了,孙淼既不是你好心送出去的一份礼物,也不是过去那个拉郎配时代的复古品,他是一个大活人,而且他的思想远比我要复杂和丰富得多!”他睇视妻子,心想,“静静的月光撒在你的脸上,使你显得更妩媚和更姣丽了!”于是他从她怀里抽出右手,又将她往自己怀里轻轻一揽;她随即以微笑作为回报,还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并将她的头轻轻昵依在他坚实的左肩上,他的心里也立刻有了一种痒痒的暖流。他用脸摩挲着她额头,并且深情地对她说:“亲爱的,我们就要一个吧!”
她却猛地立起了头,并且看着他说:“难道你对我好,就是为了这个?”她生气地挣开他,然后两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低着头看自己一跬一跬的脚步。又走了一会儿,她夹着肩膀,轻声地说:“回去吧,我觉得有点儿冷了。”
“走吧,”他索然寡味地应和了一下,便深深叹了一口气。转头再看月光下那条汩汩的小河时,他的心里顿时就有一种孤独和惆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