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难以为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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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〇五三 庭审现场之辩护

就在徐峰因为绝望而胡思乱想,以及公诉人坐下之后,张律师就从容不迫地站起来了。

他看了公诉人一眼,侃侃而谈道:“按照公诉人的说法,就因为被告人徐峰和朝阳饭店的老板娘发生过口角,所以朝阳饭店所发生的命案就应该是我的当事人徐峰所为?如果这样的推理还能成立的话,那么我可能也该有麻烦了;因为今天早上在我来法院的路上,就和一个小伙子发生过口角。如果我不想重蹈今天被告人徐峰同样的命运,我出了法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快找到那个和我发生过口角的小伙子,并时时刻刻守护在他的身旁,直到有证据证明在不久的将来他的死是自然而然的死或者是另有其人所为的死,否则我就永远摆脱不了要杀害他的嫌疑。

“也许大家会问,我为什么要举这么一个和本案毫不相干的例子呢?其实举这个例子,我也只是想要强调一下:今天公诉人花了那么长时间来起诉我的当事人,无非就是想说‘朝阳饭店所发生的命案,实际上就是我的当事人所为’。而公诉人这种移花接木、张冠李戴的动机,不仅使真正的杀人犯拍手称快,同时也无助于真正的无辜者受到我们法律的公平对待。难道冤枉就是制定法律的真正目的吗?——不是!因为按照证据链条构成的理论来说,我们首先强调的并不是无证据的推理,是依靠事实证据的客观性推论,而证据的客观性则是指刑事证据必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的事实,并非人的主观臆断或无端的猜测。在本起诉讼案中,公诉人的客观证据又是什么?

“第一是刀具。难道此刀具就一定是彼刀具吗?此刀具是彼刀具,也仅仅是公诉方的主观臆断,因为既然作案用的刀具是从马路边的地摊上买来的,那么持有这种特征的刀具的人肯定也就不在少数,而公诉方又凭借什么证据来说明作案用的刀具就一定是我的当事人所持有的?如果公诉方认为我的当事人所持有的刀具和本案的被害人有事实上的关联性,那就必须指出这把刀具同本案件的事实本身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否则就无法证明此刀具就是彼刀具。

“第二是玻璃裁割工具。请问公诉方,从刚才你所公示的证据来看,我并没有发现有这个玻璃裁割工具,也仅仅是看到照片里显示‘那扇窗户的玻璃是被某种利器切割开的’;但是,这又与我的当事人有什么关系呢?您是否在我的当事人的住处找到了足以证明那就是案发现场所使用的那种切割工具?

“第三就是我的当事人翻墙的问题。在案发前两天的晚上,我的当事人头部和肘部多处受伤。据我在医院里获得的证据显示:我的当事人头部缝合三针,左手臂缝合两针,还因为失血过多,在医院输血三千毫升;也就是说,我的当事人在医治后的体质还处于相当虚弱的状态,再加上有两处缝合的伤口,以及多处的皮外伤。请问公诉方:像这样的身体状况,我的当事人怎么能来回翻越两次四米多高的农舍高墙,和两次翻越三米多高的饭店围墙?——假使我的当事人真有这样的本事,那么一个右手臂缝合两针的右撇子当事人,在缝合伤口的皮线还没有拆除的情况下,能实施和完成连正常人都不容易完成的伤害行为吗?何况在起诉方的材料里,并没有陈述证人张贵财的院子外还有我的当事人所留下的可疑脚印吧?

“第四还是那把刀的问题。起诉方说,张贵财的妻子在案发日当天的上午大约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曾听到我的当事人房间里发出刀砍木材的声音,后据我在现场的调查发现,由于刀砍的地方刚好有一根置入到桌子里的铁钉,致使靠近刀尖四分之一的刀口处有一个很明显的卷刃豁口;也就是说,根据与现场尸体上的切创进行比对,我们就应该能看到有明显的刮擦和撕剥的痕迹才对吧?可公诉方提供的更夫尸检照片和大黄狗的尸检照片均没有这方面的实际证据。

“第五点就是一千二百四十六块钱被盗的事情。没证据说明这部分钱物和我的当事人有关,何况也未在我的当事人的身上或他的周围发现这些丢失的钱物。

“最后,就是关于那一缕头发的故事就更有点儿牵强和离奇了。既然被害人手中的毛发不论是从直径上,还是从颜色上看都与我的当事人不相关涉,又凭什么要说是我的当事人事先就已经准备好的呢?要知道在指证的过程中,都需要有证明案件的事实证据,而不是主观凭空捏造的一个看似事实的事实,或者是无端猜测的一个本不是事实的事实。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第四十二条第三款之规定,证据必须经查证属实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既然该指证未得到实际查实,当然也就属于无效的证据。

“因此,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关于刑事案件证明责任、无罪推定和疑罪从无原则的精神和要求:如果公诉方证明不了犯罪嫌疑人有罪,或犯罪嫌疑人的有罪证据不充分,致使有罪和无罪均难以确定时,法庭就应该做出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解释,即按无罪处理,并分别做出撤案、不起诉或无罪判决。据此规定的精神和要求,我方辩护认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公诉方所提供的证据和我的当事人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关联性;也就是说,现有的证据均不能证明此案是我的当事人徐峰所为,故请求法庭对被告人徐峰做出无罪释放的判决。”

张律师的话音刚落,徐大江就乐得跳起来了。他的大屁股在座位上来回鼓涌着,而且忘情地抓住王会计的手,大声地赞许道:“哇,好律师!——哇,真是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律师啊!——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名不副实的大草包,没曾想他收起拳头之后再打出去的力量,会是那么的强劲和有力!——啊,好律师,真是名副其实的好律师呀!我真想在自己刚才胡说八道的大嘴巴上打上一拳!我真想过去亲他一口……”贺晓岚此时也乐得眉飞色舞,她喜滋滋地喊道:“王伯伯,您看张律师说得多好啊!刚才他还让人恼怒和厌恨嘞,一会儿工夫就变得让人喜爱了!您说,为什么同样是一个人,也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形象却在我的心中被彻彻底底改变了呢?”王会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乐呵呵地颠播着脑袋,好像张律师刚才说的那一席话儿全都出自于他的口中,而且他还盯着公诉人悄声地对两边的人说:“你们看,公诉人的脑袋耷拉下来了——斗败的公鸡就是这副德行,晒蔫儿的黄瓜也是这样的。哈哈,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胜算那是肯定的了!等张律师打完这场官司以后,老徐你可要好好请他吃上一顿啊!”徐大江忽然沉下脸儿,并且半瞋半喜地说:“不用等到官司打完,就今天,——对!就在今天中午,我要好好犒劳一下我们司法战线的法律英雄!——不过别忘了给后厨吩咐一声,今天菜里可以少放点儿葱姜蒜。”

朱俊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心想:“你看这些人有多幼稚!——别忘了公平正义的背后,往往就是卑鄙无耻的阴暗;而阴暗的交易,往往又能操纵看似公平的正义,因为正义就是交易员手中的卜浪鼓,也是交易员手中的布袋木偶。”

听到张律师那一番令人意气激昂的辩护,徐峰的脸上有了惊喜的笑容。他没想到自己的律师是那么的伟大,以至于让自己感觉到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他的眼泪在眼眶里盈溢,仿佛自己一肚子憋不住的委屈顷刻间就要通过这个快抑制不住的闸口倾泻而出了……

上座的审判长和两个审判员凑在一起商议了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子,敲了一下法槌,“肃静!请大家肃静!”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审判长环视了一下会场,目光最后停在徐峰的身上,“被告人徐峰,”他逐字逐句地问,“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你可以做最后的陈述。”

徐峰担心自己会说错话,于是摇了摇头说:“没……没有!因为我想说的话,我的辩护人都替我说了!”他回头向张律师投了一眼,可能就是想让他知道“他非常感激他,而且也非常崇拜他”。

审判长看了看公诉方的表情,又瞧了瞧辩护方的神态,见大家都没什么反应,于是就郑重地宣布:“本庭将就本案进行合议庭评议,评议中将充分考虑控辩双方的意见。合议之后将另择日期公开宣判。——现在我宣布:今天的法庭辩论到此结束。把被告人徐峰带回看守所看押。”

一审结束后,王会计就忙着张罗请客的事儿。贺晓岚不想和朱俊龙在一起,借故就想离开;由于徐大江今天特别高兴,所以说什么都不答应贺晓岚的请求。朱俊龙强颜为笑地走近贺晓岚,贺晓岚便和张律师挨在一起。大家一边向饭店走,还一边很有礼貌地相互闲聊。

贺晓岚说:“张律师——”

张律师非常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哦,您以后就叫我建军好了。这是敝人的名号,不过您也知道,很多人都认为这名字有点儿土气,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名字不过是人区别于人的符号而已,如果能用一段很美的、很动听的音乐解决个体识别的问题,我想,每个人的名字恐怕就是一段很优美的旋律了;但是,这似乎又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出自于不同人的口音,又怎么能把这样的名字与淙淙的钢琴旋律相媲美呢?既然名字的遗憾就在这里,那么也只能不得已而求其次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稍差’和‘较差’又有多大的差别?”张律师看来也很兴奋,滔滔不绝地叨唠个没完。

贺晓岚接着说:“从您给的名片上,我已经知道您的大名。看到今天您那么威风、那么神气地吸引了那么多人的惊叹目光,我原来对律师的印象也一下子被颠覆了!”

张律师笑了,“怎么,您以前对律师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贺晓岚连忙解释:“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前总觉得事实就是事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仅靠两片嘴皮子又怎么能把事实的真伪改变呢?”

“表面的现象也仅仅是一个方面,更重要还是内在之间的那种联系,”他用徐峰的案子做着解释,“就拿法律中的证据链条理论来说吧,首先我们要确定一个主题——比如说徐峰杀人这个案子,其次就是我们要知道犯罪构成的共同体要件——犯罪主体、危害行为和犯罪客体,再接下来就是这三个要件之间的因果关系。按照这样的理论我们再进行推理,假如公诉方认定徐峰杀人了,那么我们就要问:他是用什么方法杀的人?公诉方说是用刀具,那么刀具呢?他杀人的刀具在哪儿呢?公诉方说他的刀具就在他的房间里。到这会儿就有一个问题摆在我们面前了:他房间里的这把刀具是杀人的刀具吗?如果证明它就是那把刀具,那么公诉方还得用几个证据来证明这个推定,而不是仅仅用一个证据来进行说明——单个证据叫孤证,通常是不能用来证明事实的——当一系列的证据和痕迹能有序地链接在一起,并能组合出一条犯罪嫌疑人合乎逻辑的作案情节,以及能够完整地证明犯罪嫌疑人实施犯罪活动的整个过程,那么这个证据链条也就构建好了。但是如果这个链条有任何一处发生断裂,比如徐峰的刀具的豁口并不符合案发后留下的相应痕迹,或者他的外伤也决定了他根本就不具备实施这种犯罪的基本条件,那么公诉方的指控也就化为乌有了。所以说,我们律师的工作就是通过一定的规律去揭示事实,而不是把模棱两可的东西说成是事实……”

来到大饭店二楼的一个大单间里,徐大江指着面向门口的位子,招呼道:“张律师,请您上坐。今天也让您费心了。”张律师婉拒道:“这可不成!——官司是我替您打的,按理说,您才是我的主顾嘞!——常言道:‘主顾既是上帝,也是给我们的衣食父母。’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怎敢反客为主,有悖于伦物和常理呢?”

经过一番推让,徐大江还是坐到了主位上,王会计在他的左位,张律师在他的右位,贺晓岚挨着张律师,朱俊龙由于讨厌张律师,便坐在王会计的下首——不过他和贺晓岚的位子也仅隔了一个空阙。

大家围坐在大圆桌旁,陆续就有丰盛的海错江瑶端上来了,有:鸡丝银芽、珊瑚藕片、干煸四季豆、油菜扒金针菇、黄金鱿鱼卷、干煸鳝片、酥炸牡蛎、香辣海螺肉、松鼠黄鱼、清蒸大螃蟹,而汤羹则是鲜味的金菇鲜蛤汤。徐大江端起酒杯,先向张律师祝道:“今天我坐在主位上,实在是勉为其难。既然张律师是一片盛情难却的美意,如果我老徐一味地谦拒和退让的话,就显得有点儿却之不恭了。所以,今天我老徐就野人献曝,聊表自己微薄的寸心,同时也替我那个不争气的犬子,敬谢张大律师一杯!”

张律师也慌忙站起来谦让了一下。徐大江不等张律师的嘴沾到酒杯,就抢先饮干了,并向张律师爽快地照了一下空杯。张律师感到很无奈地赔了笑,然后把自己的酒也一口饮了。看到徐大江坐下,张律师一边向后坐,一边对贺晓岚笑道:“敝人不怎么会饮,一杯滑进肠子,肚子就像被火点着了似的。”

“这都是因为你空着肚子喝急了的缘故!”贺晓岚向他解释其中的原委,随后便拾起桌子上的筷子往张律师的碟子里夹菜。她先夹了一只又大又肥的大螃蟹,“来,尝尝这个。”徐大江顺势也给他了一块儿黄鱼肉,并且不无愧疚地说:“唉——!今天多亏你了,否则我的后半生还不知道该指望谁哩!——来到法庭的时候,当时我一看,哇——,公诉人是老成持重的宿学旧儒,而你却是齿发盛年的白面书生,心里‘咯噔’一下就没了底儿!没成想今天你好一副头角峥嵘、议论英发的咄咄气势,真的是让我痛快淋漓地欢喜了一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多钟头。张律师起身想要回事务所工作,贺晓岚因为想起晚上的事,也打算回去。朱俊龙一直想和贺晓岚有独处的机会,就提出要和她同走一段路,贺晓岚却叫住了张律师。她问张律师:“我还有要紧的事儿想和你聊,我们在路上谈,您觉得方便吗?”张律师瞄了朱俊龙一眼,心想:“在旁听席就座的时候,我就看到这个男人一直在围着她转。后来不知怎地俩人就分开了,莫非他们不是一般的男女朋友?但为什么俩人又像互不相识的人呢?”他不想再想下去了,因为他觉得这和自己毫不相干。不过,和一位浑身散发青春朝气的女孩儿同道而行,多少也算是一件难遇难逢的美事和乐事,因此他便爽快地答应了她。

走在路上,张律师和贺晓岚都感到有点儿尴尬。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律师忍不住问:“您不是说您有要紧的事儿吗?——哦,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问您是否合适?”

“其实……也没啥要紧的,也只是一时兴起,想和你走一走而已。”贺晓岚忽然随口又问,“哦,我想问……你们家有几口人?”

“几口人?——哦,是两口人。——怎么,要紧的事儿,该不会就是这个吧?”张律师假装风趣地说。

“不——是——!你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贺晓岚羞怯地瞪了他一眼。

她低下头看自己跬步不离的双脚,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上一对来回摔打的鞋带,这让她想起这双轻便的旅游鞋还是朱俊龙陪着她逛街买的哩;不过后来她想给他还钱,但是他却瞪着眼睛拒绝了,而且他还气哼哼地说:“难道我不配给你买一双鞋吗?——这也不过就值两份儿牛排的钱而已,而你却要搞得那么认真和外道,难道我有那么小气吗?”现在一想起他那句粗俗的话,就觉得心里特别的别扭,同时也觉得当时自己接受的东西其实并不是这一双鞋,而是他的傲慢和侮辱。但令人奇怪的是,为什么时至今日她才恍然大悟,而且当时她为什么就会以为他的施与和怜悯就是理所当然的?想到这,她内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同时也为自己脚上的鞋能联系到两块儿恶心的牛排而感到作呕和不快。再由此联想,她还怪起了自己的姨妈,如果不是早上姨妈在她跟前唠唠叨叨地让人心烦,她绝对不会把这双鞋子错穿出来,自己也不会因此生一肚子的闷气。

两个人默默无语地走到公交车站,张律师不无遗憾地叹道:“晓……岚,我……我不知道这样称呼您是否恰当,但是……谁知道呢?谁知道明天的生活……会是什么状况呢?这都是命运,就是神秘而不可知的命运……左右了我……和你的……”他不知该怎么说好了,于是两个人很快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她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仿佛就是一团挥之不去的谜雾,而且在这个迷雾里,她也突然迷失了方向,同时连自己是什么样子也都感觉不到了。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刚开始还没感觉到痛,于是又狠狠掐了一下,这才眨着含泪的眼睛,笑着对他说:“张律师——”

“我……我不是说过了么?你最好就叫我建军好了。怎么,这么快你就把我告诉你的话儿全都忘了?”

“我觉得还是叫你张律师会比较好,因为我……我今晚就有一个约会,我可不想把男女之间的问题搞得那么复杂,何况……”她本想说他是有家室的人,就应该保持最起码的自重,但是转念又一想,他的意思也许并不是这样的,因此她就把后半截话儿又咽回去了。

“也……对!”张建军尴尬地笑了笑。

他俩在公共车站的站台上站着,刚好有一辆张建军要搭乘的公交车驶进了站台,他本能地扬了扬手,后又觉得把一个姑娘孤零零抛在车站,似乎有点儿不太礼貌,于是就冲着她笑了笑。

贺晓岚问:“你搭的就是这辆车吗?”

“嗯,——哦,没关系!下一辆车上的人或许会更少。我最讨厌的就是车厢里类似于猪马牛羊的气味了,——哦,对不起,我不该用巴人下里的犷语来打诨这些朴素的人;但是……有时我情愿独自走一段路,因为走在路上,我可以让思想不停地工作,而且这种思考的过程也可以使自己充实起来;当你在充实的状态下行走,你就会觉得自己在精神方面也是非常富有的。”

“我可不想和你有这样的消遣,因为我的这双腿可没那么争气。”她随之笑了一下,“如果有车,我情愿让这两条腿都安静一会儿,而这也是我此时最希望落实的想法。”

“那当然!”他嘿嘿干笑了两声,然后就盯着一辆辆驶入和驶出的车辆。

贺晓岚要上的车到了。她笑着对张律师说:“看来,我得先放弃你了。”

张律师也跟着笑道:“没关系。只要车站还在,等车的人就会在这儿出现。”

贺晓岚上了车,而且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车就把她带出了他翘望的视线里。

在公共汽车的座位上,她呆呆地想:“张律师明明有老婆,为什么还要用如此暧昧的语言来挑逗我?难道他不知道维护公平正义和恪守伦理道德的义务和责任是一样的吗?难道他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结果会使人认为他是一个两面三刀、知而故犯和洁言污行的伪君子吗?”想到这,她反而对张律师有了新的看法,而他在她心目中原来被树立起来的伟岸形象也瞬间坍塌了。

回到家里,她发现没有一个人,于是就懒懒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然后用自己的双脚甩着那双让她讨厌的臭鞋子。也可能是自己根本就没考虑到这样做的风险和后果,抑或是自己太急于想要达到目的的缘故,当两只鞋子离开她的脚以后,却忽然都飞向了她的头顶,她“哎呀”一声叫了起来,随后就从床上滚了下来;而那两只鞋在半空中翻了几个滚儿,也径直落在了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接着又被弹到床上靠墙的地方。她愤愤地从地上爬起来,把床上的鞋都拎下地。

她以双臂作枕,倒头斜躺在床铺上。她恨朱俊龙,是因为他欺骗了她,而怨恨本身就是一种感情,也就是说,如果当初朱俊龙根本就没有欺骗她的话,她也就没有恨他的必要;既然她对他就没有恨的想法,因慕悦而滋生的感觉就有了慢慢成长为爱的机会。所以说,怨恨也仅仅是暂时的情愫,当这种因爱而生的怨恨被时间淡化以后,她对他的感觉又会变得愈来愈强烈。但问题是张建军的出现却改变了她对朱俊龙的想法,如果说她对朱俊龙的恨,也仅仅是由于一段感伤引起的话,此时再把现在的朱俊龙和张建军搁到一起进行比较,却让朱俊龙的形象也变得更加猥琐了,这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当初认识朱俊龙就是一件非常荒幼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难道过得不幸福吗?”她继续分析张建军的为人:“他善于辞令,尊己卑人,自我意识也比较强;因此,他希望的女人应该是那种时刻都喜欢聆听其教诲,并且常常对他有崇拜之心,对他的自由也能采取不加约束和放纵的女人;从自己现在的情况来看,不都符合他的这些要求吗?”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他俘虏了,也愿意被他稀里糊涂地爱慕着,就像一只小猫依偎在他的身旁,当需要他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时候,他就高高地站在自己前面。她忽然叹道:“唉——,这又有什么用呢?他毕竟是一个有妇之夫,而我难道就那么愿意当他的……”她感觉困意袭来,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就在她徘徊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一阵子扭门锁的声音,她立刻醒来,然后一骨碌地下了床,并向卧室的门口走去。她见是自己的母亲,就打了一个呵欠,“啊唷——,原来是你呀!”

李淑芳提着一兜子蔬菜走进来,见女儿出来,便气嘟嘟地抱怨道:“你以为是强盗串门来啦?——你中午不回来,看把你姨妈急得的样子!她甚至还威胁我说:‘你可要负责到底,否则就只好让你去向我闺女解释这个问题了!’——你看,你自己都办的什么事儿?你姨妈对你有多上心,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所以今晚说什么你都得给老妈一个面子!——现在你就去你表姐家,而且你姨妈今天一下午都在王娴那儿等你嘞!”

“我可不想去得那么早。”贺晓岚突然变得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好像是想……”

“那好,只要你答应今晚去,时间的早晚并不是问题。——岚儿,如果今晚见着那个男孩子,一定不要说自己现在还没有工作啊!又不是今天谈朋友,明儿就要结婚;找工作,还不都是迟早的事儿?”

“妈,你看你现在都说到哪儿去了?——这‘八’字还一撇嘞,怎么就扯到那儿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好吧?总之,在说话的时候,你可一定不要像平时对妈说话的那种态度,就成。要知道:有文化的人,爱面子。他们表面上尊重别人,实际上就是为了让别人更尊重自己!——嗐,这死鬼咋一点儿耳性都没有呢?我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一定要早点儿回来,可到了这会儿,还见不到他的半个影子!”

“你让我爸回来那么早干啥?”

“收拾房子呗!——你想想,再有两天就该是周末了,万一那个男孩子提出要来咱家看一看,你能拒绝得那么利索?”

“妈——!你就这么急着想把我嫁出去?”贺晓岚一下子火了。

“没……没有呀?——你看你这个孩子,这不也都是迟早的事儿嘛!更何况我早就看够这屋子里的老面孔了,尤其再瞧瞧你爸那一副吊死鬼的样子,我心里的感觉就更是如此。自己本来就觉得生活很枯燥、很乏味、很没有意思,如果,——哦,咱不说这个。你收拾一下自己也早点儿过去,说不定你姨妈在那儿等不及,就急煎煎地跑来了!”

贺晓岚回了自己的卧室,“呯”的一声又把门关了。李淑芳刚想冲着她发火,忽又想起姐姐临走前的叮嘱,便“哼”了一下,然后悻悻然去厨房忙自己的事情。

她忽然想起女儿还没有好点儿的衣服,于是又去咚咚地敲门,“岚儿,你开开门,让妈和你说一句话……”

“有啥话儿,你就隔着门缝说!”里面的人极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句。

李淑芳气哼哼地鼓了鼓眼睛,憋着一肚子气儿地说:“让妈陪你上街买一套衣服。你看,第一次见面,总不能就这么随便吧?”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拉倒,我又不是让他来看我穿的衣服!”

“哎,你这个死丫头?”随后就是几秒钟的沉默。后来李淑芳忍气吞声地嗫嚅道:“你咋和妈说话嘞,妈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李爱琴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了,而且进门就喊:“这门也不关,你就扯着嗓子在家里斗法!”。

李淑芳转身见是姐姐,便不好意思地迎上去,“唉——!您看,只要……”

李爱琴忙将食指架在自己的嘴唇上,“嘘——!来,进你的房间先坐一坐,”姊妹俩进了李淑芳的卧室,李爱琴问,“我想问一问关于你老公的事儿。”李淑芳一听,脸儿马上就有了两片阴云,她小声追问:“是不是这个死鬼又在外面搞啥不正经的事儿啦?”

“你小声点儿行不行!”姐姐埋怨,随后又低声地说,“这要是让岚儿听到了,她又会怎么想?”看到妹妹的脑袋耷拉下来,她又又心平气和地说,“事情是这样的:中午我从你们家出来,却在路上碰到了你姐夫。我问为何回来得那么早,他就神秘兮兮地说,他下午回来的路上,意外发现了贺强的一个秘密——”

“啊,秘密?——他……会有啥秘密?”李淑芳忍不住惊叫。

“哦,你先不要紧张,”她安慰道,“这离我要说的关键点还有一段子距离嘞!”

“那您说!——哦,我的天哪!该不会,——姐,您快点说吧!再不快点儿把真相说出来,我的心就该扑腾扑腾地跳到地上啦!”

“你先去给我倒一杯水。”

李淑芳忙一路小跑地奔到客厅。过了一会儿,又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茗雪香茶。

李爱琴很小心地呷了一口,便又把茶水放在床头柜上。她忽然皱着眉头问:“哎,我刚才讲到哪儿了?”李淑芳赶忙提醒道:“就是……我姐夫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贺强的什么秘密。”

“哦,对,就是这儿。”她一拍大腿,立刻恍悟,然后又接着说,“你姐夫忽然看到贺强正骑着自行车在前面急匆匆飞驰,而且贺强的车把上还挂了一袋子苹果,于是你姐夫就想:‘这个家伙往那个方向跑,会去干啥?’因为好奇,你姐夫就骑着车子跟着后面。”

听到这儿,李淑芳就想:“我根本就没见他买过什么苹果!”因为担心苹果的归属,于是心里就变得烦躁不安。

李爱琴接着说:“带着这一份好奇心,他一路跟了过去。经过七高八低的道路,他们来到了城东郊区一个叫什么……白窑村的小村落里——”

“他是不是去会那个小婊子啦?”李淑芳的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而且浑身也抖索地小声喊,“这个死鬼!”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臊得难看,后来她索性哭着嚷嚷,“这日子没法再过了——!姐,你陪我去一趟法院,我今天就和这个死鬼离婚!”

“嘘——,你小声点儿好不好!——你这个人咋就一点儿都沉不住气?当初你姐夫就一再告诫过我,说:‘淑芳的脾气像蛐蛐——只要用芡草一撩拨,她准会把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你看,现在果不其然?——我本想,你就我这么一个同辈的亲人,如果我再瞒着你不说,你这一辈子活得就该多窝囊呵!”李淑芳一听姐姐说的这句话,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看,你咋就……越闹越来劲儿了?难道你就不怕岚儿也会受到影响?”

李爱琴的话音刚落,贺晓岚果然过来了。她问:“咋了,妈?”

“没啥?”李爱琴惶恐地替妹妹掩饰,“就是……刚才听我讲了一段很不幸的故事……”

“啥故事会那么感人,竟然连世上最不温柔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谁最不温柔啦!”李淑芳抹去眼泪,啼笑皆非地责怪着女儿,“即使现在变得不那么温柔,也都是因为过去太温柔才会……”她忙背过脸庞,继续抽泣。

“好啦,淑芳——!”李爱琴拍着妹妹的肩膀,小心安慰。见妹妹稳住了情绪,就对外甥女说:“岚儿,刚才我在门口听你妈说,你现在还没有合适的衣服?这样去见人可不成啊!——走,姨妈现在就带你出去买一套。”她刚要去拉外甥女的手,却被她笑吟吟地闪开了。

贺晓岚说:“不了,姨妈,我有一套新衣裳!”

“新衣裳?——我怎么会不知道!”李淑芳疑讶地看着女儿。

李爱琴笑道:“岚儿,你现在就把那身衣服穿上,也让你姨妈看一看。”

贺晓岚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就把自己在服装城买的大朵蓝色玫瑰的连衣套裙套上了。

李淑芳喜滋滋地赞道:“啊——,这才是我们美丽的乖女儿哩!——说实在的,一看到你现在的这副模样儿,我心中的烦恼就全都没了!——女儿,来,让妈好好看看!”李淑芳双手抓着女儿的肩头,无比自豪地转着看。

贺晓岚被瞧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便低下头,嗤嗤地笑道:“妈——!我又不是你要找的儿媳妇,您有必要这么认真地看吗?”

李爱琴乐颠颠地拉着贺晓岚的手说:“岚儿,走,跟我到你的表姐家!”走出门口,还忍不住地叨叨道,“你妈这个人的习性就是喜怒无常;我看呀,也只有孤孤单单的寂寞,才能让她变得正常起来!”

李爱琴和贺晓岚走了后,李淑芳就后悔刚才没问清楚丈夫具体到哪儿去了,于是就在心里恶狠狠地骂自己的丈夫:“这个死鬼,你就在外面发骚吧!等你回来以后,看我怎么撕破你这张厚着皮的老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