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爱琴一大早就找来了,贺强正好也去上班了,李淑芳因为懒得给丈夫准备早点,再加上昨天又疲累又恼,清晨醒来的时候,就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觉得嗓子干渴,于是就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水壶,才发现壶里没有水。她恨恨地骂自己的老公,骂自己不该一天到晚地宠着他,反而惯得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自己了。
李爱琴进来的时候,李淑芳正在生贺强的闷气。
李爱琴问:“淑芳,岚儿呢?岚儿在家吗?”
“在——!您看,天都大亮了,还猫在屋里打呼噜嘞!”李淑芳把姐姐让到客厅,自己感觉也清爽了许多。
李爱琴的屁股刚挨着沙发,便忍不住地问:“她说没说他对那个男孩子是咋想的?——我就是为了这事儿专程跑来的。”
李淑芳拿出茶叶罐,正准备给姐姐泡茶,听姐姐这么一问,便生气道:“我问了,却碰了一鼻子灰!——您说现在的人,咋都变成这样了?”她感觉鼻子一酸,又放下茶壶。
李爱琴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问:“这会儿岚儿也该起来了吧?”
李淑芳说:“我这就去把她叫醒!——这孩子,懒得连老天爷都能被活活气死!”
“算了,”李爱琴忙抬手制止,“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都是这样的,”她拿起茶壶,想给自己斟一杯茶,才发现茶壶是空的。李淑芳忙提起茶壶,李爱琴又制止道:“淑芳,我看你也别去忙活了。既然昨天的事儿还没个头绪,娴儿那里,我还得再去跑一趟,”她刚起身,就听到贺晓岚在里面喊开了:
“妈,都啥时候了,怎么还不叫我起来?”
李淑芳没好气地大声回道:“你又没啥正经事儿,起得那么早,干吗?”
贺晓岚在里面答道“我要出去买几本书。你不反对给几个小钱儿吧?”
李淑芳听出女儿得意的口气,就对女儿狠狠地“哼”了一声。她撇了撇嘴,翻着眼睛对姐姐说:“您看这个神经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根本就搞不清她是怎样一个人!”
李爱琴也笑了,“她现在不还是个孩子吗?”她也不顾妹妹奇怪的表情里都包含了什么内容,就在客厅对贺晓岚喊道,“岚儿,快起来吧,姨妈还有话儿问你哩!”
贺晓岚一听是姨妈的声音,忙下了床。她把自己的头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走出来,见姨妈和母亲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走过来寒暄:“姨妈,您吃了吗?”
“吃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昨天的——”
“姨妈,您就别问了。也许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
李爱琴的话被噎回去了,也就不敢再问了。
李淑芳忙去沏茶,贺晓岚就去卫生间洗漱。
李淑芳回到客厅,安慰道:“姐,您甭理她——她不高兴的时候,就像浑身长满了棘刺的刺猬一样。我对她早都已经习惯了。”
贺晓岚正在卫生间里洗漱,全然不知道两位长者对她的想法。她想:“今天应该到哪儿去?都快九点了,不如到书店去找几本书,”她拿定了主意,就快快地将自己收拾好了。她走到客厅,见她妈和姨妈还在说话说,便抹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地问:“妈,能给我……五十块钱吗?”
李淑芳不高兴地问:“要这么多钱,干吗?——妈不是害怕给你钱,而是担心你会乱花钱。”
“你给还是不给?”贺晓岚不高兴地问。
“给!——你这个小祖宗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儿心哟!”李淑芳边发牢骚,边从口袋里掏钱。
“行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啦!”贺晓岚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便悻悻地出门了。
李淑芳气得大骂女儿,但骂着骂着,自己就哭了。李爱琴一边劝慰,一边叹息,看妹妹的情绪有点儿好转,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走出妹妹的家,李爱琴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她怀疑自己管外甥女的事情是不是在自找苦吃,尤其见到她动辄给家人甩脸子的样子,即使是她这个做长辈的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她找的那个男朋友又是条件高出她许多的人。她想不通人和人之间为啥会有那么大的差别——有些人文静贤淑,心醇气和;而有些人却像是斗鸡的种蛋孵化出来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村姑田妇的粗野味道。她开始怀疑女儿给外甥女找的这个对象是否有些儿不妥了,但是开弓岂有回头箭?她也只能去找女儿再谈一谈了。走到半道儿,她想起现在还是上班的时间,于是就停住了脚步。她想:“我现在该去哪儿呢?现在回家肯定是不成的,因为我的心情很乱,在那么小的空间里肯定是呆不住的!”后来她想到了徐峰,心情又恢复了平静。她想:“如果不给她介绍合适的对象,她就会找那个叫徐峰的浪荡小子,那么妹妹将来说不定还会……”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人行道旁的三球悬铃木的粗大树干,像穿上了一层贴身的迷彩服,遮天蔽日的枝叶也如凉棚一样的向路人展示它们的善意。
她决定到就近的那个菜市场跑一趟。
要去的菜市场,其实就位于往来于瓦楞村的道路的两侧,由于靠近瓦楞村的村口,通行的车辆比较多,因此也常发生为争抢道路和地盘的打架事件。不过,因为菜市场位于城乡结合部,菜价相对也比较便宜,菜市场的规模也就变的越来越大。
这里十点多的光景,也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陆续光顾的人熙来攘往地穿梭在这条道路上。有一辆带拖斗的拉货拖拉机要驶入村子,因为有人不停地在车头前走动,这辆大车基本就是走走停停的样子,于是大车的司机便不停地按着喇叭。车慢慢接近李爱琴所处的位置,她连忙靠边让开了路,一不小心,却踩到了一位妇女的脚上。那位妇女嘟嘟囔囔显得很不高兴,末了她还瞪着眼睛骂骂咧咧的。这就好比在平静的水面上投掷了一块儿大石头一样,市场上所有人的情绪顿时都被调动起来了。他们要瞧那位骂咧咧妇女的好看,然而更多的兴致还是要看一看李爱琴被骂后的反应。
“大姐,”李爱琴耐着性子对那位妇女说,“您看,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嘛!大车非要往人群里开,如果您是我,您会不往路边去躲?何况躲又没有躲的地方。”
那位妇女一听,觉得有一些道理,于是就冲着那个没走多远的司机开骂。大拖拉车的司机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本来就为这个市场的拥堵正气哄哄地骂爹骂娘的,当听到有人把他也当成了出气的对象,便息了发动机,停了车,便“噌”的从驾驶室里跳了出来,接着就举起像石头一样的拳头,没头没脸地就朝那位骂山骂海的妇女头上砸了过去。那妇女也不甘示弱,乍起双臂,一边卫护,一边还击。可能是被司机用脚揣着了的缘故,那妇女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接着就有了围观的人。
不一会儿,管市场的两个保安分开人群冲过来了。他们先指挥司机把拖拉机驶离这个市场,然后又将殴斗的双方带出了围观者的视线。市场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喧嚣和热闹——主要是菜农的吆喝声,而购买者的口气却多少显得有些儿文雅。
本来就心有余悸的李爱琴,此时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乱糟糟的。她本想离开这个市场,但走出没多远,就又折回来了。她想:“既然来了,怎么能空手回去?难道等一会儿还要从家里再跑出来买菜吗?”于是她又向市场的中心走去。她看到一大筐黑紫色、圆得像皮球一样的茄子,而卖茄子的菜农看上去像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大约有四十多岁,而且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脸上时常会露出奸狡诡谲的表情;女的比男的年龄看上去略大一些,满脸皱纹,皮肤苍白,上身穿一件落有灰尘的绛红色粗布衣裳,下身是一条黑色的杂布长裤。
李爱琴蹲下来,顺手捡起了一颗,“多少钱一斤?”
女菜农回答:“两块钱。”
李爱琴觉得女菜农的长相,似乎和她声音的年龄不相符合,于是就好奇地瞅了她一眼,“怎么会那么贵!在别的市场,比这好的也就一块八而已。——便宜一点儿,你看一块七咋样?”
“你买多少?”
“两颗。两颗就够了。”
“那就还是这个价,”蹲在旁边的男菜农,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冷漠地说。
“那……那就给我称两颗。”李爱琴无奈地挑拣了两颗不太大的茄子,随手递给那个拿杆秤的女菜农。
女菜农把茄子放到秤盘上,一手提秤杆,一手拨拉秤砣的位置,等杆秤平衡了,她便一脸严肃地说:“一斤七两。三块四毛钱。”
李爱琴如数点好应付的钱,递给了女菜农。女菜农接过钱,刚要往怀里揣,却被旁边的男菜农劈手夺去了,而且他还恶狠狠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收到的钱必须给我!”他打了一个呵欠,攥着一把零钱,便匆匆向村里走去。
李爱琴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但又不敢多说话,便提着打了包的茄子往市场的深处走。“还应该买一条鲤鱼。”她的视线继续向前搜索着,发现快到市场尽头的地方就有一个盛鱼的大水槽。水槽里的鱼儿活蹦乱跳的,有:草鱼、鲤鱼和鳙鱼等,而且还在水里不停地来回穿梭,或者激昂地翻腾,激起的水浪和水花使水槽的周边也变得湿答答的。
“老板,来一条鲤鱼,”李爱琴满心欢悦地说。
“多大的?”一个瘦高的中年人站起来应道。
“你这……不都是差不多大的?”
鱼贩不再搭理她了。他拿起捞鱼用的鱼抄子,瞅着他认为还可以的一尾鲤鱼,就摷了下去。过了一会儿,鱼贩捞出了一尾,“这条鱼咋样?”鲤鱼在鱼抄子里拼命地挣扎,溅起的水花向四下里绽放,李爱琴忙向后闪开。
“太大了,我们也就两个人吃。还有,最好是一条公鱼,母鱼我可不要。”
鱼贩将摷来的鱼儿又放回水中,接着又网来一尾较小的鲤鱼,“这一条呢?”
“你先称一称,”李爱琴开始掏钱。
鱼被鱼贩打昏后,又被撇到台秤的秤盘上,“一斤一两,”鱼贩报了重量。
“可以,”李爱琴点认可头。
付了钱,李爱琴提着鱼和蔬菜要出市场。刚走到方才买茄子的地方,便看到卖茄子的那个男菜农冲到那个女菜农的跟前,而且挥拳便打,女菜农随后便嚎啕大哭地叫骂起来。
男女菜农之间的对骂用的都是方言,因为李爱琴还能听懂一些,因此就知道了他们打架的部分原因。大概的意思好像是说:男的在家里的枕席下发现了她掩匿的钱财,于是男的便怒气冲冲地跑来了。在女的被打的过程中,她一边用拳头还击,一边还哭着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砍头鬼,这个家已经被你搅和得过不下去了,你还要抢我准备看病的钱。我跟着你,把自己毁了,把幸福毁了,把半辈子的生活也毁了!”那个男的一边用大拳头乱捣,一边还咬牙切齿地教训:“你想死,你就去死好啦!老子对你偷鸡摸狗的行为早就不耐烦了!——要儿子,你给不了;要钱,你也给不了。你说,我把你娶了,到底又能图个啥?——是幸福?还是财富?——不!都是他妈的噩运,以及没完没了的穷折腾!也许你死了,我刚好还能再找一个比你强的女人,也许她还能替我冲一冲这些霉运和晦气嘞!”女的禁不住男人的一顿暴打,便抱着脑袋滚到了地上。
围观的群众中,有一个顾客摸样的人想上去制止,旁边却有人低声提醒道:“听说男的是几进宫的随常客,就连公安局的人都拿他没办法哩,而且打老婆也是他的家常饭。你没看见那个女的一个耳垂没有了吗?那都是因为有一次女的大半夜回来,被男的硬生生地拽掉的……”
想抱打不平的顾客问:“为啥你们不报警抓他?”
“人家打老婆犯法吗?——这要是在农村,还有人会拍手称道哩!因为老公管老婆也是天公地道的事儿。既然老公能痛下狠手打自己的老婆,按照常人的想法来看,一定是老婆做了让老公丢面子的事儿。”
“打老婆难道不犯法吗?”
“不犯法!——在我们农村,至少是这样的;至于你们城里人是怎么看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也许就是城乡文化的差别吧!”
不一会儿,两个保安跑来了。他们极力扒开人群,上前制止了这场野蛮的暴力行径。男的收起拳头,余怒未消地嘟囔道:“他妈的,简直是反了,敢和老子动手?”他见地上有几颗茄子,便抬起脚,挨个儿跺了个稀巴烂,“别卖了!反正老子他妈的也看不到你挣来的钱儿!”
两名保安陪着笑脸,连推帯搡把这个男人带到人群外,“走,走,走,到我们办公室喝杯茶。殴自己的女人,也不争在这个时候和这个场合吧?也许喝一杯茶,就什么问题都想开了……”
等那个野蛮的男人走远了以后,才有两位妇女上前把被殴的女人拽了起来。被打的女人脸色苍白,再加上鼻孔里流出的血,就更让人觉得可怖了。
李爱琴随散去的人们离开了市场,因为不知道已经几点了,于是便走得更快了。在经过了几个路边的小杂货铺和商店之后,她发现公路斜对面有一条通往她家的捷径,于是离开人行道,向公路的对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