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资治通鉴(中华国学经典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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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周纪(1)

三家分晋

【原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髯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智果别族[1]于太史,为辅氏。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简子使尹铎[2]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3]乎?抑为保障[4]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

【注释】

[1]别族:从智氏宗族分出,另立族姓。

[2]尹铎(duó):少昊的后裔,晋卿赵鞅的家臣。

[3]茧丝:指敛取人民的财物像抽丝一样,直到抽干为止。

[4]保障:指待民宽厚。

【译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年),智宣子想要立智瑶为帝位的继承者。宗族之人智果说:“若要挑选继承者,智瑶不如智宵。因为智瑶身上有五点贤能之处,却有一点不足。他的贤能之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第一,身材魁梧,英姿潇洒;第二,驾车有力,善于骑射;第三,能力出众,才艺超群;第四,能言善辩,文笔出众;第五,坚强勇敢,做事果决。虽然具备这些贤能,但他没有君主所应该具备的仁德之心。如果他使用这五贤操控他人,却唯独使用这不仁之心做事情,又有谁能承受得了呢?倘若一定要将智瑶立为继承人,那么智氏宗族一定会招来灭门之祸。”智宣子不听智果的话,智果便请求离开智族,另立辅姓。赵国大夫赵简子的长子名伯鲁,次子名无恤。对于继承人的问题,赵简子总是迟疑不定,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他将日常训诫的话写在两片竹简上面,分别交到两个儿子手里,并且嘱咐说:“一定要用心记住这些话!”过了三年,赵简子让两个儿子说出竹简上的内容。长子伯鲁回答不出来,赵简子便让他拿出竹简,可他说竹简不知道丢到哪里了。赵简子又问次子无恤,他则非常娴熟地背出了竹简上的话,问他竹简在哪里,他立刻从袖子里面拿了出来。赵简子认为无恤更加贤能,便将他立为自己的继承人。赵简子派尹铎去管理晋阳,尹铎说:“大王,您是让我前去剥削百姓,聚敛财富,还是让我将那里建设为一道保障呢?”赵简子说:“自然是保障了。”尹铎便整理相关户籍,减少税户,以此减轻百姓的负担。

【原文】

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蜹[1]、蚁、蜂、虿[2],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注释】

[1]蜹(ruì):同“蚋”,成虫形似蝇而小,黑色,俗称“黑蝇”。

[2]虿(chài):蛇、蝎类毒虫的古称。

【译文】

赵简子对无恤说:“如果某一天晋国不幸发生动荡,你不要因为尹铎的地位卑贱而对他产生嫌隙,也不要因为晋阳地方偏远而不进行治理,而要以尹铎管辖的晋阳作为屏障。”待到智宣子死后,智襄子智瑶即位。有一次,他邀请韩康子、魏桓子二人在蓝台宴饮。宴饮之际,智襄子对韩康子百般戏弄、侮辱。智国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劝告智瑶说:“主公,您如果不加防范,灾祸必定会降临啊!”智瑶说:“天下人的生死都攥在我的手里,我不降祸于别人,谁还敢放肆?”智国说:“只怕事情并不如您说的这样。《夏书》中有这样一句话:‘一个人总是犯错,人们的怨恨会积压在心里,并不会表露在外面,所以要在他还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防范。’贤能之人需要在小事上心存戒心,才可以避免大祸的发生。现在,主公您在一次宴会上就把别人得罪了,却又不加以防备,还说别人没有胆量加害于您,这只怕是不可以的!蚊子、蚂蚁、蜜蜂、蝎子都可以害人,更何况是国君、国相呢!”智瑶却执意如此。

【原文】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1],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注释】

[1]好利而愎:形容人贪财好利,刚愎自用。愎,固执、任性。

【译文】

智瑶让韩康子割地给他,韩康子想要拒绝。段规劝说:“智瑶这个人一向贪得无厌、独断专行,倘若我们不答应割地给他,他一定会借此机会征讨我们,倒不如答应。他得到土地之后,必定会更加狂妄,进而再强迫别人;别人如果不给,他一定会举兵讨伐。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避开祸端而见机行事了。”韩康子说:“好主意。”于是派遣使臣去见智瑶,把土地给了他。智瑶得到土地之后非常高兴,果然又要求魏桓子割地给他。魏桓子想要拒绝,但是任章问:“大王为什么不把土地给他呢?”魏桓子说:“他要地是毫无缘由的,所以不给他。”任章说:“智瑶无缘无故地索要他人的土地,一定会招致其他国家的怨恨,我们答应他,他一定会因此沾沾自喜,轻视敌人,而我们因为惧怕必定会更加团结。用团结的国家来应对自负的智瑶,智氏的命数也就不会长久了。《周书》说:‘想要打败敌人,就一定要先听从于他;想要夺取别人的利益,就要先给他一些好处。’主公倒不如先答应智瑶,借此来助长智瑶的骄横,之后我们就可以寻找盟友一起对付智氏,何必要单独成为智瑶的攻击目标呢!”

魏桓子说:“好。”于是也将土地给了智瑶。智瑶又向赵襄子索要蔡、皋狼等地方。赵襄子不答应。智瑶因此大怒,遂率领韩、魏的军队对赵氏发起猛烈进攻。赵襄子决定外出避难,问道:“我应该到哪里去呢?”随从建议:“去长子城吧,那里距离这里最近,而且城墙最为完整坚固。”赵襄子说:“百姓历尽千辛万苦才将城墙修好,现在又要他们出生入死为我守御,谁能够与我同心呢?”随从又说:“邯郸城的仓库充实,大王不妨去那里。”赵襄子说:“国库之所以充实都是剥削百姓的缘故,现在又因为战乱而让无辜的百姓送命,他们又怎么能够与我同心呢?还是去晋阳吧,那是先主的地方,那儿的尹铎为人宽厚,善待百姓,所以百姓必定会与我们共进退的。”于是,赵襄子逃往晋阳。

【原文】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1]。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疵[2]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

明日,智伯以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人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3]。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子乃潜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唯辅果在。

【注释】

[1]骖(cān)乘:又作“参乘”,陪乘或陪乘的人。

[2]疵(cī):春秋时晋国人,善于谋略。当时,晋国四卿掌国,分别为智、韩、魏、赵四氏。疵为智瑶的谋士,献计削弱赵、魏、韩三家,从而使智氏一家独大。后智伯联合韩、魏共同攻击赵襄子,疵断言韩、魏必反,将联合赵襄子集三方之力攻击智氏,而智伯不听,后果如其言,智伯中诈兵败身亡。而疵见智伯不听己言,遂请求出使齐国避祸。

[3]悛(quān):悔改。

【译文】

智瑶、韩康子、魏桓子三家联合起来围困晋阳,将水灌入城中,只差三版之处没有被水淹没;锅灶浸塌,青蛙产生,百姓却无一背叛。智瑶坐车来回巡视着水势,魏桓子在前面驾车,韩康子在右侧持矛护卫。智瑶说:“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水能够灭国啊!”魏桓子用手臂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踩了一下魏桓子的脚。因为汾水能够淹没魏国的都城,绛水也可以淹没韩国的都城!智家的谋士疵对智瑶说:“韩魏两家一定会反叛。”智瑶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疵说:“这是人之常情。我们调集韩魏两国的军队来围攻赵国,赵国灭亡之后,灾祸必然会降临到韩、魏两国头上。我们不如约定消灭赵国之后,三家将其地分割。现在,晋阳城仅差六尺就被水淹没了,城中的粮食已经用尽,百姓已经在宰马为食了,如此,破城只是早晚的事情。可即便如此,这两人的脸上不但没有喜悦之色,反倒心生忧虑。这不是要反叛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智瑶将疵的话告诉了韩、魏两国国君。二人齐声说道:“这必然是小人想要为赵国说情,让主公怀疑我们,进而放松对赵国的进攻。不然,我们两家怎么会放弃迟早都会得到的赵国土地,而去做那样危险又没有胜算的事情呢?”他们二人走了之后,疵进来,张口就问:“主公,你为何将臣的话泄露给他们两个人呢?”智瑶十分吃惊,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疵说:“刚才他们二人见到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行色匆匆地离开了,由此可见,他们已经知道臣的心思了。”智瑶不听疵的劝告,依然不肯改变主张。疵见到这种情景,就只好请求智瑶让他出使齐国。赵襄子派遣张孟谈偷偷地出城,秘密会见韩、魏二人,说道:“我听说过唇亡则齿寒的道理。如今,智瑶率领韩、魏两国进攻赵国,赵国灭亡后,就该轮到你们了。”韩康子、魏桓子说:“我们也知道是这样的,怕就怕计划还没有实施就泄露了,那时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张孟谈说:“计谋是两位主公想出来的,只进入到我一个人的耳朵,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于是两人暗地里与张孟谈商讨,约定好起事的时间,然后就送他回城了。这天夜里,赵襄子让人秘密地将守堤官吏杀死,让大水灌入智瑶的大营。智瑶军队为救水患而乱作一团,韩、魏两军借此机会从两侧杀入,赵襄子率领军队从正面进攻,大败智瑶的军队,并斩杀智瑶,而后又将智氏族人全部诛杀。只有辅果一家得以幸免。

商鞅变法

【原文】

孝公下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1]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2]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3]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注释】

[1]河:指黄河。

[2]遑(huáng):闲暇。

[3]强:这里“强”为动词,意为使……强。

【译文】

秦孝公在国中下令说:“当年,秦穆公在岐山、雍地的管理大刀阔斧、励精图治,向东平定晋国之乱,以黄河为界,划定国土边界,向西称雄于戎、翟等族,占地千里,因此备受周王器重,各诸侯国也纷纷祝贺,所开辟的基业多么伟大啊,只是之后的厉公、躁公、简公及出子让国内的矛盾逐渐激化,国家内部有忧患,因此才没有时间处理与别国的事情。魏、赵、韩三国也乘机夺走了先王开辟的疆土,这真是天大的耻辱啊!献公登基之后,率兵平复了边境战事,将都城迁到栎阳并且亲自前往治理,而且还打算向东方征讨,收复穆公时的旧地,恢复秦穆公时的政令。我只要一想到先王还有心愿没来得及完成,就感到痛心疾首。如今宾客群臣当中谁能够献上计谋,让秦国强大兴盛起来,我就对他任以高官,封以土地。”卫国的公孙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来到了秦国。

【原文】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柰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王嘿然。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卫鞅既至秦,因嬖臣[1]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公大悦,与议国事。

【注释】

[1]嬖(bì)臣:受宠的近臣。

【译文】

公孙鞅是卫国国君的庶子,平时喜欢钻研法家刑名的学说。在之前侍奉魏国国相公叔痤,公叔痤虽然知道他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但还未来得及向国君推荐。公叔痤病重,魏惠王来到公叔痤的府邸看望他,魏惠王问:“倘若您不能再辅佐我,国家大事应该交给谁来处理呢?”公叔痤说:“你可以交给公孙鞅,不要看他年纪小,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希望君主可以将国家事务交给他处理,希望君主可以信任他!”魏惠王没有说什么。公叔痤接着说:“如果您不接受我的意见重用公孙鞅的话,就一定要杀死他,不要让他离开。”魏惠王答应之后就离开了。公叔痤又将公孙鞅叫到身边,说:“身为臣子,我首先要忠于我的君主,然后才能扶持属下,所以要先辅助君主,然后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我刚才建议惠帝将你杀了,所以你还是赶快逃走吧!”公孙鞅回答:“既然国君不听从您的建议重用于我,又怎么会听从您的建议杀掉我呢?”所以他没有逃走。魏惠王从公叔痤的府邸离开之后,对别人说:“公叔痤真的是病糊涂了,真是悲哀啊!他先是希望我将国家大事交给公孙鞅治理,可一会儿又劝说我杀了他,如此说话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

公孙鞅来到秦国之后,在宠臣景监的引荐下见到了秦孝公,并向秦孝公说出了富国强兵的办法。孝公听后大喜,便和他一同讨论国家大事。

【原文】

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1]”甘龙曰:“不然。缘[2]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3]”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4]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5]。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注释】

[1]“夫民不可与虑始”一句:与自己的臣民,不能想着开创事业,只能分享事业成功后的喜悦。高尚的人没有必要附和世俗的观念,想要建功立业也不必和民众进行商讨。所以圣贤之人,只要能够让国家富强、百姓安泰,就不需要拘泥于传统的旧思想。

[2]缘:根据。

[3]“智者作法,愚者制焉”一句:聪明的人制定法规政策,愚笨的人只会循规蹈矩;贤德的人因时制宜,无能的人只会墨守成规。

[4]僇(lù):努力。

[5]孥(nú):奴隶。

【译文】

商鞅想要实行变法改革,但是很多秦国人都不同意。商鞅对秦孝公说:“与自己的臣民,不能想着开创事业,只能分享事业成功后的喜悦。高尚的人没有必要附和世俗的观念,想要建功立业也不必和民众进行商讨。所以圣贤之人,只要能够让国家富强、百姓安泰,就不需要拘泥于传统的旧思想。”大夫甘龙不以为然,说道:“这是不对的。依照过去的规章制度办事,官员才能够熟练自如,百姓才可以安居乐业。”商鞅说:“在普通人眼中,遵守古老的传统才是正道,而学者们常常受到所学知识的限制。这两种人只适合做官守法,想要与他们讨论开创新业的事,是不可能的。聪明人制定法规政策,愚笨的人只会循规蹈矩;贤德的人因时制宜,无能的人只会墨守成规。”秦孝公说:“讲得太好了。”于是任命商鞅为左庶长,主要负责新律法的制定。

商鞅下令对百姓进行整编,通常五家一伍、十家一什,户与户之间相互监督,如果有人犯法就要集体受罚。对奸邪之人进行举报的,能够获得如杀敌立功者一样的赏赐与待遇;知道犯罪却隐瞒不报的人,将会获得如临阵降敌者一样的处罚;立下战功的人,能得到上等的爵位;私底下打架斗殴的人,根据情节的轻重给予不同的刑罚;努力劳作,耕作纺织而使粮食布帛增多的人,就能够免除徭役;因懒惰而贫困的人,全家都会被充为奴隶;皇亲国戚没有得到军功的,不可再享有贵族的地位;确立官阶等级,并由国家统一分配田地房宅、奴仆侍女、衣饰器物等。让有功劳的人享受尊荣,让没有立功的人即便富有也不光彩。

【原文】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1]崐予五十金。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其后民莫敢议令。

【注释】

[1]辄:立即。

【译文】

详细的法令虽然已经制定出来,但是商鞅并没有公布,这是因为商鞅担心百姓会心存疑惑,甚至不相信此法的公正性,于是他在都城的南门立了一根三丈的木头,并且下令说,不管是谁,只要可以将这根木头搬到北门,就会赏赐他十金。百姓认为这件事很奇怪,谁都不敢动。商鞅又下令说:“可以把这根木头搬到北门的,官府赏赐给他五十金!”后来,终于有个人鼓起勇气把木头搬了过去,商鞅立即将五十金赏赐给他了。此时,商鞅才将法令颁布出来。在实行法令的一年之内,秦国的数千百姓都在说新法不好的地方。正在此时,太子触犯了法令,商鞅说:“新法在实施的过程中之所以不顺畅,关键在于上层人物不遵守法律,太子作为帝位的继承者,不可以施以刑罚,便处罚了他的老师公子虔,还在另一个老师公孙贾的脸上刻字,以此作为惩戒。”第二天,秦国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从此之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遵守法令。在新法施行的十年中,秦国被治理得非常好,可以称得上是路不拾遗、山无盗贼,人民争相为国作战,不敢为私利斗殴,乡村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就连当初说新法不便的人都改口称好。商鞅说:“他们都是不遵守法律的小民!”于是将他们全部发配到边疆。从此之后,臣民再也不敢议论法令的是非了。

【原文】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1]也。”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

【注释】

[1]帝王之业:这里指称霸大业。

【译文】

商鞅对秦孝公说:“秦国与魏国的关系,就好比是人有了心腹大患一般,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吞并魏国。为何这样说呢?因为魏国东侧有高山为依,并以安邑作为都城,正好与秦国隔黄河相对,独占崤山以东的地势。它在强盛的时候就向西侵略秦国,衰落的时候就向东撤退以求保全自身。如今,秦国在您的贤明带领下,国势日渐强盛,而魏国去年大破齐国,其他诸侯国都远离了它,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攻伐魏国。魏国抵抗不住,一定会向东撤退。那时,秦国就轻而易举地占据了黄河、崤山等险要之地,如此制伏东面各诸侯国就容易多了,而奠定称霸大业也就指日可待了。”秦孝公听从了卫鞅的建议,派他率兵攻打魏国。魏国派公子卬为将军前来迎击。

【原文】

军既相距,卫鞅遗[1]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公子卬以为然,乃相与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

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叹曰:“吾恨不用[2]公叔之言!”秦封卫鞅商於十五邑,号曰商君。

三十一年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3],复内之秦。商君乃与其徒之商於,发兵北击郑。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注释】

[1]遗:给。

[2]用:听从。

[3]受:接受,接纳。

【译文】

两军交战,商鞅派人给公子卬送信,信中写道:“当年,我和公子的交情非常好,现在都成了两军大将。我实在不愿意见到我们兄弟之间相互残杀的局面,所以想要与你私下见面,然后立下盟约之好,畅饮之后双方都撤兵回国,使秦国、魏国两国百姓就此安心。”公子卬真的相信了商鞅的话,于是前来赴约。两方盟誓结束,正在饮酒之时,商鞅示意让事先埋伏好的伏兵冲了进来,将公子卬捉拿,又乘机对魏军发起攻击,让其大败而回。

魏惠王得知失败的消息之后,极为惊恐,派人将黄河以西献给秦国以讲和。之后,他逃离了安邑,将都城迁到大梁。这时,他才深感懊悔,并说道:“我真的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公叔痤的话!”商鞅立下战功,秦王将商、於等地的十五座城池赏给了卫鞅,封号为商君。

三十一年,秦孝公死后,他的儿子即位,为秦惠文王。因为公子虔的门下密告商鞅有谋反之心,秦惠文王就派人前去捉拿。商鞅急急忙忙逃往魏国,魏国人不接纳他,又将他送回了秦国。商鞅在无奈之下只好和他的属下一同来到商、於,并起兵对北边的郑国发起攻击。而此时,秦国军队也对商鞅发起了猛烈进攻,将他杀死并施以车裂之刑,全家老少都没能逃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