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昕最近胖了吗?”钟宁清说完这句话,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梁馨习惯性的轻敲着他的背,顺着他的气儿。
背部只剩皮包骨,每一个触感都是根根分明的骨节。
望着他的背影,又是一阵难过。
梁馨佯装轻松的道:“没胖,不过又长个了。想他了吗?明天早上我带他来看看你?”
钟宁清咳了好一会儿,声声都重的似是要把肺部咳出来般,咳了好一会儿,才吁着气摇头,“明天不是要去给高承爵他妈祝寿吗?”
“下午才去。”
“那也不要带来看我了,我现在这样子,会吓到小昕的。”
梁馨不善说谎,说不出“怎么会,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话,只是转着话题说,“他也说想你了。”
钟宁清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容里溢满了苦涩的愉悦。
夜色很美,一丝晚风都没有,平静的江面,未起半点波澜。
钟宁清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高承爵,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气质非凡。手指间夹着烟,半倚在车头,身体一直朝向他们,一动不动地望着。沉默深沉,如是在望着他的所有物,占有欲强大得如王者。
“高承爵,会对你好一辈子吗?”
梁馨笑道:“一辈子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呢。”
“我希望他能对你好一辈子,那样我就放心了。”钟宁清的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江面,眼底尽是温柔,一丝一缕的柔光,能融了冰川,“你这个女人,总是坚强独立的让人想抓狂,执拗的让人无可奈何,又脆弱的让人心疼……其实如果我站在高承爵的位置上,一定不会让你天天去照顾一个艾滋病病人。但他却出乎我想象的支持你,这让我很意外。”
梁馨转头去看了眼高承爵,明明中间还有些距离,却似乎看到他挑起嘴角,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幼稚又霸道。
梁馨乐了,“我也是刚知道,他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有点孩子气。
“刀子嘴豆腐心,应该说只对你一个人是豆腐心。”钟宁清想起苗颖的死,陈家母女的入狱,不能苟同的摇了摇头,“我以前时常会想,你什么时候能够和其他女人一样,学会依赖男人,让男人去照顾你,心疼你,那样你一定会比现在更快乐。可现在我发觉,如果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他,对你来说或许真的是最好的人选。他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即使他的脾气大得离谱,你的性格又常常让人有距离感,他也一定会陪你走很远很远……我希望他能对你好一辈子,也希望你的后半生,能够平安幸福。”
“宁清哥,”梁馨心下登时漏了一拍,感到一丝丝的凉气从脚底升起,缩了缩肩膀,不安地道:“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说他了,你冷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钟宁清的声音依旧平和温柔,“再聊一会儿吧,我不想回去。”
“聊什么?”
“聊聊……小时候?”钟宁清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小的时候明明是个很活泼的家伙,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清冷呢?记得你以前总是欺软怕硬,见我比你大就乖乖跟在我屁股后,耀武扬威,见其他比你小的小孩,就总是想方设法的欺负他们。”
“小时候不懂事嘛。”
“呵呵,小时候可真好……很高兴能做你的邻居哥哥。”钟宁清渐渐收回了笑意,望向江边尽头处的弯月,“也多么庆幸,长大后能和你重逢。”
尾音似乎飘到了远处,绵延入江,在梁馨的心口处挑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这句话,是今晚钟宁清对梁馨说的最后一句话。梁馨和高承爵送他回到医院,再一起离开后,钟宁清再未开过口。只是沉默地凝望着她,似是要深深地记住她的容颜,每一寸每一厘,将她刻在心底。
第二天,梁馨起床后,就觉着一阵心悸,晕晕乎乎地差点没把洗面奶挤到牙刷上。
洗漱完立刻给医院去了电话,问钟宁清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医生回电话过来,说钟宁清情况尚好,一切正常。梁馨又赶紧说,如果钟宁清出现什么情况,请一定要立刻通知她。医生答应道可以。
梁馨这才松了口气,可没过多久,心又提了起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沉不下来,总感觉今天有什么事要发生,以至于和高承爵一起去买礼物的时候,都不住地走神。
高承爵看着梁馨目光涣散的样子,眼神逐渐变冷,一股又一股的寒气,由内向外开始释放。
看了几样礼物,最后不是摔在柜台上,就是在柜员拿东西的时候,话也不说一句就转身离开。
几次之后,梁馨终于后知后觉高承爵有情绪了。
再经过一个柜台的时候,梁馨认真的看着一块腕表,然后拉过高承爵的手,把他手腕上的表摘了下来,把新的给他戴上试了试,软绵绵的说:“要不要换块表?”
然后对梁馨完全没有抵抗力的高承爵,立马扬眉笑了。
就是当梁馨回身问了腕表多少钱,又得到店员小姐的明确答复后,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尴尬地低下头,把试表从高承爵手腕上退了下来,嘟嘟囔囔的说:“果然不能跟你逛街,身价差别太明显了。”
高承爵心情特好,手指在梁馨的嘴唇间一抹,“脸红了。”
“脸红了你摸我嘴干什么!”梁馨难得的有些抓狂。
高承爵心情就更好了,“我替你付款,你天天为我戴表,这表就还算是你送我的,如何?”
梁馨肯定的评价道:“虚荣。”
而事实证明,高承爵的虚荣心可不只这么点儿,当他带着梁馨到了高家老宅,见到为老太太祝寿的各路亲朋好友时,立刻把袖口挽了上去,露出了精壮的小臂,以及手腕上闪亮的陀飞轮金表。
有识货的见着高承爵换表了,立刻来谄媚了两句,然后站在一边的梁馨,就看到高承爵不动声色又幸福万分的说这是我未婚妻送我的。
有之前被高承爵骚扰过很多次被问怀孕的女人该怎么照顾的已婚少爷,看见梁馨后,屁颠颠的撞着高承爵的肩膀眯眼问,她就是你那小妞啊?
高承爵的寒光立刻射了过去,不悦地纠正道,她是我儿子的妈,我未婚妻,我老婆。
好么,原来高承爵的特殊爱好是忒么的晒恩爱。
梁馨今天穿的衣服,是高承爵为她选的,是她自己付的款。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真是到处都容易发生摩擦,梁馨习惯自己花钱,高承爵自然是习惯为女人花钱。两个人争执了好一番后,最后还是高承爵妥协了,顺便给她选了套价位低一些的衣服。
两件套的裙装,裙子是淡黄色的,质地轻柔,上装是宽松一些的白色蕾丝衬衫,将稍微突起的肚子恰适的遮挡了起来,下面穿的是一双很不搭的运动鞋。
梁馨以前也跟高承爵出席过不少场合,眼光和品味都还不错,所以就觉着今天这身打扮,大方是有了,可却明显的失了高雅,而且脚下踩得还是运动鞋,是不是有点不尊重老太太啊?
所以高承爵给她选这套衣服是寒碜她的吧?
但人高承爵斜着眼睛说了,“难道你比我更了解我妈?”
用事实说话,高承爵的确十分了解他妈。
老太太看见梁馨来了之后,都别提多高兴了,眼里就她一人了,旁的人立刻成了装饰品,又是拉她坐下,又是问她累不累饿不饿,又是问她要不要上楼休息的。
当看见梁馨脚底穿的是运动鞋的时候,就更高兴了,喜滋滋的说:“这就对了,小馨啊,以后别跟那些女的学,又穿高跟鞋又化浓妆的,那对孩子都不好。还有啊,以后也不用跟承爵出席什么场合的,我最烦那里面那些女人明面假装高雅私下攀比的劲儿了,太假了!”
梁馨眯着眼睛笑了,乖乖地点头,“好。”
旁边的高承爵懒洋洋的给她抛了个飞吻,看,听我的没错吧?
以后都听爷的。
好日子在后头呢。
旁的人看到老太太跟个衣着挺朴素的姑娘献殷勤,那姑娘虽然漂亮,可穿得也太不够档次了,就都窃窃私语说这小姑娘挺有野心啊,别是奉子上位吧,看着挺纯的,玩的道还挺深啊,渐渐地,目露鄙夷。
幸好他们的话没被高承爵梁馨他们听了去,不然今天肯定得出个小乱子,人高承爵耳里能容得下这话?
而老爷子看见梁馨后,从梁馨的脑顶一直瞟到脚下,再从脚下瞟回了脑顶,最后连梁馨开口叫人的机会都没给,面无表情十分轻蔑的冷哼了一声,擦过她肩膀,走了。
老爷子严肃的时候,确实挺吓人的,老太太赶紧安慰梁馨说,“别怕,家里我说了算,你不用管他,他也就是爱闹脾气。”
坐在一边的高承爵,展着双臂放在梁馨的沙发后,虚搂着她的肩膀,完全不把他老子放在眼里,噙着笑,听着他妈跟梁馨话家常,时不时地摸摸梁馨的小耳朵,看那样子,得意的不行。
家里老太太的生日,作为她的大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高郡怎能不回来。
没过多久,梁馨就看到衣冠楚楚的黎邵辰,扶着幸福满满的高郡走了进来,俩人跟脑袋上都有天使在撒花似的,每一步走得都如入婚礼殿堂。
因为是老太太的生日,几个心里都明白事儿的人,倒是都没有露出任何不悦,见面的时候都浅笑着点了头。
梁馨站起身笑着恭喜高郡当妈妈,高郡笑着说谢谢。
黎邵辰跟梁馨点头致意后,便扶着老婆一起跟丈母娘祝寿。
老太太合不拢嘴的问高郡现在身体怎么样啊,高郡都笑呵呵的答着,说身体不错。
老爷子看见这个画面时,脸都快绿了,他是真心膈应这样的关系,在楼下没待多久,就去书房了。
老太太怕老爷子还是会发火,安慰了梁馨几句,拉着女儿女婿,也起身上了楼。
让黎邵辰先陪着高郡睡一会儿,之后去了书房。
高承爵旁若无人的偏头亲了下梁馨的脸,轻笑道:“看见没,我妈对儿媳妇多好,没说把你藏起来,先把我姐他们藏起来了。”
梁馨听高承爵说过高郡对他们俩的妥协和对她的接受,有点内疚,笑不出来,就捧着果汁垂头喝着。
而今天的重头戏主角也很快来了,一袭拖地长裙,淡黄色的,画着精致淡妆,跟出席晚宴一样的鄂依依,挎着父亲的胳膊,捏着很小的裙边摇曳入门。
梁馨下意识地去看高承爵,高承爵的冷眼眯了眯。
这是在官司之后,梁馨第一次看到穿着非正装的鄂依依。
官司后,鄂依依对梁馨表示了抱歉,梁馨也知道官司输了不怪她,就没有说什么,之后也没有再见过。
可现在,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穿着淡黄色的裙子?
梁馨又看了眼高承爵,高承爵已经泰然自若的收回了视线,一手把玩着她的头发玩,望风景似的望着她半盘起的头发。
梁馨推开他的手,捧着果汁,浅酌了一口,不动声色的说:“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然后高承爵头一次感觉到梁馨身上骤然出现了寒意。